第39章 我若断刃,你也成孤(2/2)

“我可以现在就杀了你,一了百了。也可以把你所有的供词呈给陛下,让你死得明明白白。”她的声音冷酷,却又带着一丝奇异的引诱,“但我想知道——如果你做这一切,真的只是为了‘被看见’,那么我现在看着你,够不够?”

她指着那枚铜牌,正面用隶书刻着两个字:“子一”。

“你要不要试试,做第一个……把自己的名字,刻在这块牌子背面的人?”

沈知微颤抖着伸出手,指尖在触到铜牌的瞬间,却又闪电般缩了回去。

他猛地抱住头,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,像一只被剥了皮的困兽,发出压抑的、不成调的呜咽。

“名字……”他喃喃自语,声音破碎不堪,“我……我不记得了……我连自己本来的名字,都不记得了……”

话音未落,一颗滚烫的泪珠,从他紧闭的眼角砸落下来,在积年的尘埃里,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。

地牢门口,一直像石雕般沉默的刑架匠阿骨,默默地走上前,将一个巴掌大的小瓷瓶,轻轻放在了牢房外的石台上。

瓶身在烛火下映出温润的光,透过半透明的瓶壁,可以看见里面已经盛着十几颗凝固成琥珀色的、晶莹的泪珠。

那是沈知微的。

惊蛰走出了地牢,身后,是那压抑了太久的、终于决堤的哭声。

回到房中,她将岑寂记录的《默录》与张延禄撰写的《言行录》副本并排摊在案头。

一本记录着“影子”的崩溃,一本记录着“真身”的挣扎。

她凝视着这两本册子,仿佛在看一场荒诞至极的双簧。

良久,她提起笔,没有在任何一本上做批注,而是在两者中间的空隙处,写下了一行字:

“当监视者也开始追问真相,权力的链条就已经生锈。”

她唤来阿萤,将那枚刻着“子一”的铜牌交给她:“把这个送进影窟,附一句话——明天是最后一审,你说真话,我给你一条生路。”

当夜,惊蛰将自己数月来研究“梦骨香”的所有笔记、药方、心得,全部投入了火盆。

熊熊的火焰吞噬着纸页,也吞噬着那条用药物控制人心的捷径。

在最后一页笔记的灰烬飘散前,她只在空白处留下了一句批注:

“毒药能控身,但唯有信任,能让人心甘情愿地折断自己的爪牙。”

五更天,晨钟未响,天光未亮。

惊蛰一身总执黑袍,立于紫宸殿外的白玉阶下,手中捧着一个用油布包裹的供词盒。

里面是沈知微用一整夜的眼泪和颤抖,换来的“真相”。

厚重的殿门内,忽然传来一声轻响。

隔着重重珠帘,一道身影悄然立于明黄的灯火之后,那目光仿佛能穿透一切,深不见底。

“你准备好了?”武曌的声音传来,平静,却带着无上的威压。

惊蛰双膝跪地,将供词盒高高举过头顶。

“臣,准备好了。”她的声音清晰而沉稳,“臣带来的,不是一个叫沈知微的叛徒。而是一个终于找回眼泪,愿意为自己而哭的人。”

她顿了顿,抬起头,迎向那片深不可测的黑暗,声音里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颤抖:“若陛下仍要他死,也请让臣知道——将来我若断刃,您是否会记得,我也曾为您哭过一次?”

殿内陷入了漫长的、令人窒息的寂静。

只有风吹过殿角的铜铃,发出一两声微弱的呜咽。

不知过了多久,第一缕熹微的晨光,终于穿透云层,斜斜地照进大殿,恰好落在女帝的眼角。

那里,似有水光,一闪而逝。

惊蛰深深叩首,额头触及冰冷的地面。

掌心里,那枚贴身存放的骨雕,正散发着温润的暖意。

这一次,她不再是被审视、被驯养的刀。

她是选择留下,并试图照亮这片黑暗的光。

夜色彻底褪去,天已大白。

惊蛰回到鸾台察事司自己的寝舍,没有休息,而是沉默地走向那面巨大的穿衣铜镜。

地牢的黑暗已经退去,真正的舞台,那金碧辉煌、也更加凶险万分的角斗场,才刚刚为她拉开帷幕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