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2章 聋子听得最清楚(2/2)
亭内四人的声音,被冰层与铜管放大,清晰地传入她的耳中。
她听见崔湜的冷笑:“那个女人,不过是陛下豢养的一条野兽。明日,我要让她在太极殿上,当着所有人的面哭出来!”
又听见另一人附和:“不错,只需逼她亲口承认,为了罗织罪名,伪造了御史台的文书记录,便足以掀翻整个鸾台司!”
他们的每一句密谋,每一个恶毒的盘算,都像是冰冷的针,刺入惊蛰的耳朵。
她的脸上没有表情,唯有眼底的寒意越来越深。
忽然,她察觉到一丝异样。
除了四人的交谈声,地面还传来一阵极其轻微的震动,一声,两声,三声……节奏规律,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。
这不是脚步声,也不是偶然的石子掉落。
惊蛰瞳孔猛地一缩——这是盲文敲击!
有人在附近,用杖尖或别的什么东西,以盲人通用的密码,记录着亭内的对话!
她屏住呼吸,循着那微弱震动的来源,将铜管缓缓移动。
终于,她“听”清了那震动的方位。
她悄无声息地从密道另一头钻出,绕到揽月亭东侧的一片假山后。
月光下,她看见一个瘦削的身影静立于十步之外的阴影里,正是书记郎岑寂。
他手持一根细长的竹杖,杖尖在覆着薄雪的石阶上,正进行着极轻、极快的叩击。
他双目紧闭,侧耳对着揽-月亭的方向,仿佛在用整个身体去“听”那些他本该听不见的声音。
他不仅仅是在监听,更是在用一种惊蛰从未想过的方式,进行着现场记录。
惊蛰没有出声,更没有揭穿他。
她只是静静地看着,看着这个被所有人视为无害工具的聋子,在黑暗中亮出了自己的爪牙。
她转身,无声地退回了密道。
次日,天未亮。惊蛰召岑寂至鸾台司值房。
岑寂进来时,依旧低着头,一副恭顺沉默的模样。
惊蛰将一副崭新的狼毫笔和一锭徽墨推到他面前,声音平淡无波:“你昨夜听见的,我都已知晓。”
岑寂的身子微不可查地一僵。
“但你知道吗?”惊蛰的目光落在他紧握着竹杖的手上,“真正可怕的话,从来不是说出来的。”
她取出一页空白的宣纸,正是那份《驳诏》的副本格式。
“我要你,再誊一份《驳诏》副本。”惊蛰的声音低沉而清晰,仿佛每一个字都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用你自己的方式记下来。比如,在‘吞舟’二字旁,画一道细微的波纹。”
岑寂猛然抬头,第一次,他那双沉寂如古井的眸子,不带任何躲闪地直视着惊蛰。
那眼神里,有惊骇,有探寻,最终化为一种深不见底的默契。
在这一刻,他不再是任人摆布的书记郎,不再是传递错误信息的棋子。
他成了共谋者。
当夜,一份誊抄工整、却在“吞舟”二字旁多了一道几乎无法察觉的波纹标记的《驳诏》副本,被阿萤“不慎遗落”在了西巷口那家茶肆的角落。
那名磨墨童子如获至宝,飞也似地将它呈给了崔湜。
崔湜展开纸卷,当他看到那个被刻意标记出的“吞”字时,欣喜若狂。
这与他之前得到的“覆”字情报截然相反!
他立刻认定,这是惊蛰的内部有人反水,故意泄露出的真实底牌,意图向他投诚!
“天助我也!”崔湜兴奋地来回踱步,立即铺开纸笔,连夜拟定新的奏疏,准备明日当廷发难,以“欺君罔上”与“朝令夕改”两条大罪,将惊蛰彻底钉死在耻辱柱上。
而此刻,惊蛰正独自站在紫宸殿外的长阶上。
夜风凛冽,吹动她玄黑色的官袍。
她抬头望着檐下倒悬的冰棱,在清冷的月光下,宛如一柄柄蓄势待发的利剑。
她对身后阴影中的阿萤低声道:“现在,让他们以为自己掌握了真相。”
风起,一根最粗的冰棱应声而断,直坠于地,裂响如钟。
新的一轮猎杀,已然开始倒数。
就在这时,一名内侍官提着宫灯,悄无声息地出现在她身后,躬身道:“惊蛰总执,陛下召见。”
夜色下的紫宸殿,与白日里威严辉煌的模样截然不同。
殿内未燃一烛,只有清冷的月光从巨大的窗格倾泻而入,在地面的金砖上投下斑驳的光影。
空气中弥漫着若有若无的龙涎香,以及一种更深沉的、属于权力的寂静。
武曌的身影隐没在御座的巨大阴影里,看不清表情。
她问: