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9章 陛下,我的刀也有鞘(1/2)

城西义庄的夜风带着一股子湿冷的霉味,那是常年不见光的朽木和陈尸混在一起发酵出来的气息。

崔明礼缩着脖子,即便裹了两层夹袄,还是觉得那股寒意顺着脊梁骨往上爬。

他手里提着的灯笼火苗只有豆粒大,映着周围几口没上漆的薄皮棺材,显得鬼影憧憧。

惊蛰没看棺材,她把那张折痕深刻的羊皮地图平铺在一口闲置的棺材盖上,一只手按住被风吹起的边角。

“三州赋籍点,两处匠作监分坊,再加上这七个宅子。”她的手指粗糙有力,指甲修剪得极秃,指尖在地图上点了点,留下几个灰扑扑的印子,“这上面的每一块砖瓦,缝隙里都填着那种‘死人账’。”

阿月凑得很近,眼睛亮得吓人,像是看见猎物的猫。

崔明礼却只想把头缩进衣领里,他是个大夫,不想当什么探子。

“我不养闲人,也不养死士。”惊蛰从腰间摸出一把炭条,扔给阿月,“从今天起,这叫‘灰线’。你们不是官,不是吏,是这条线上的灰尘。灰尘没人会在意,但灰尘无处不在。”

“阿月负责联络,那些受过冤狱的流民、被上司顶了功劳的小吏,都是你的眼。崔明礼,”惊蛰转头,目光像冰锥一样扎在那个缩成一团的御前医官身上,“你的药箱就是传递消息的驿站。哪家府上没有个头疼脑热?哪家后院没有点见不得人的隐疾?”

崔明礼哆嗦了一下,抱着药箱的手紧了紧,最终还是没敢反驳。

惊蛰抓起一把义庄灶膛里的冷灰,洒在棺材盖上,随手画了几道并不直溜的线条。

“记住,我要的不是谁谁谁骂了娘这种废话。”她指着其中一道弯曲的烟痕,“看宅子,别只看大门。早起做饭,烟囱里冒的是白烟那是烧的干柴,冒的是黄烟那是湿柴或者杂煤。大户人家讲究,哪怕是下人房也不用湿柴。如果一座豪宅后院冒了黄烟,说明里面住的人多了,柴不够烧,或者那是临时加塞进来的生面孔,不敢走公账买炭。”

阿月听得入神,下意识地模仿着惊蛰的手势比划。

“再看车辙。”惊蛰的手指移向另一处,“两道车辙,深浅不一,说明车里装的东西重心偏了。若是运粮,那是死沉死沉的均匀压痕;若是运银箱,箱子之间有缝隙,车轮压过石板会有细微的回弹。至于文书……”

她从袖子里摸出一张废纸,倒了一滴隔夜的冷茶上去。

茶渍迅速晕开,边缘毛糙。

“墨迹干透的时间和茶渍扩散的速度能告诉你这张纸是什么时候写的。刚写的字,墨里的胶还没彻底凝固,遇水晕得慢;隔夜的字,墨胶硬了,水一上去就会被纸吸走,晕得快。别让人拿一张昨晚写好的供状,骗你是刚出炉的热乎货。”

惊蛰的声音低沉、干脆,没有任何修饰词,全是她在生死线上摸爬滚打换来的保命符。

“头儿,查到了之后呢?”阿月舔了舔嘴唇,“做了他们?”

“我们不杀人,只记账。”惊蛰收起地图,那双黑沉沉的眸子里映不出半点火光,“每一笔错账,都是将来砍头的证据。刀要磨快,但别急着见血。”

大明宫的暖阁里并没有因为地龙烧得旺而显得温馨。

武曌手里捻着一串佛珠,那珠子是沉香木磨的,被盘得油润发亮。

她没看跪在脚边的惊蛰,只是盯着案几上一盆修剪得极精致的兰花,语气平淡得像是在谈论天气。

“灰线?”

两个字,轻飘飘的,却像两块巨石压在惊蛰的脊背上。

“你想养私兵?”

惊蛰没抬头,额头贴着冰冷的金砖地面。

她从怀里掏出一本薄薄的名录,双手呈过头顶。

没有辩解,没有求饶,动作稳得像是在呈递一道寻常的菜肴。

“陛下,这是名单。”

上官婉儿走下来,接过名录递给武曌。

武曌翻开第一页,目光微微一凝。

那上面只有名字和罪状,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。

四十一个名字,涵盖了六部、寺监乃至地方州府,全是那些平日里看起来忠心耿耿,实则烂到根子里的蛀虫。

“这些人,朕若想杀,一道旨意足矣。”武曌合上名录,啪的一声扔在案上,“何须你这般大费周章?你绕过三法司,绕过大理寺,私设耳目,这是谋逆的苗头。”

“这些人若明日暴毙,您只会收到一封‘病亡’的奏报。他们的家产会被族人瓜分,他们的罪证会被同僚销毁,他们的位置会被下一个蛀虫顶替。”惊蛰抬起头,直视着那位天下最有权势的女人,眼神里没有恐惧,只有一种近乎偏执的理智,“我给他们留一口气,不是为了饶恕,是为了让您亲手审判。只有把脓血挤在阳光下,百姓才知道这肉还没烂透。”

武曌的手指在佛珠上停顿了许久。

她看着惊蛰,像是在看一把刚刚淬火出炉、还带着烫手温度的刀。

这把刀太锋利了,锋利到连握刀的人都要小心割手。

“若有逾矩,”武曌的声音终于打破了死寂,带着一股森然的寒意,“朕杀你,连同他们一起。”

惊蛰重重地磕了一个头:“臣,遵旨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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