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22章 谁在替死人盖章(1/2)

皇陵司北苑的档案库里,那股子发霉的陈纸味儿像是腌入味了的老咸菜,直往鼻子里钻。

阿月缩着肩膀,怀里抱着一摞受潮的账册,眼角余光却像两把小钩子,死死勾着乙字号书架的第三排。

她现在的身份是个刚入职不久、只会低头哈腰的录事,一身灰布袍子上还沾着早市蹭来的油星子,任谁看了都不会多瞧一眼。

趁着那个打哈欠的老令史转身去提茶壶的空档,阿月的手指极快地在架子上拂过。

抽书、翻页、拓印、回填。

整套动作行云流水,连那层积灰都没扬起来。

那是先帝驾崩当日的内廷签押簿。

阿月只扫了一眼,心头就猛地跳了一下。

不对劲。

这上面用的墨,成色虽然都是徽墨,但前几行的字迹边缘已经微微晕开,吃纸极深,那是陈墨;而中间夹杂的几行,墨色浮在纸面,亮得刺眼。

更怪的是那几枚作为凭证的红泥大印。

按大周律例,印鉴必须压在右下角的日期上,叫“落款压脚”。

可这几份文书上的印,偏偏全都歪歪扭扭地盖在正中间的姓名栏上,像是生怕别人看不清那是谁的名字。

半个时辰后,几张还带着墨香的拓片,被悄无声息地送进了诏狱那间发臭的死牢。

惊蛰就着昏暗的烛火,盯着那几团模糊的红印看了许久。

她没说话,只是伸出两根手指,在虚空中比划了一个盖章的动作——先是平稳下压,然后手腕突然抖了一下。

“看出什么了?”她声音沙哑,那是嗓子被药毒灼伤后的后遗症。

阿月蹲在栅栏外,压低声音:“印泥太厚,像是匆忙间没调匀。”

“不是没调匀。”惊蛰指尖点在那处歪斜的印记上,嘴角勾起一抹冷笑,“活人盖章,讲究的是手腕下沉,力透纸背,印泥分布均匀。但这几个印……力道是虚的,只有中间实,四周虚,而且位置全往上飘。”

她抬起头,眼神在那一瞬间锐利得吓人:“这是死后补录。人死了,身子硬了,旁人抓着那只手去盖章,手腕使不上劲,自然会抖。”

阿月倒吸一口凉气。

“还有这个。”惊蛰指着那个签押令史的名字,“去查查这个人。他在吏部留档的字迹,最后一笔肯定有个习惯性的斜提。但这上面的签名,笔锋是钝的。”

阿月动作很快。

当晚,她就摸进了吏部那个小令史在城南的破屋。

没费什么周折,就在那堆准备烧掉的私信废纸里,找到了几张练字的草纸。

果然,那令史写“准”字时,最后一笔习惯性地往上轻挑,像是个倒钩。

而档案库里那份“准许边将入京”的批文上,那个“准”字规规矩矩,像是个还没学会走路的孩子硬临摹出来的,呆板得可笑。

闭环了。

有人在先帝爷眼皮子底下玩了一出“借尸还魂”。

先帝死了,可他的印还在,他的手还在。

只要那口气没咽下去的消息没传出来,那只冰冷的手就能在空白的谕旨上,给人贩卖通天的权力。

次日,崔明礼提着那个沉得坠手的药箱再次进了诏狱。

他现在的脸色比惊蛰还像个死囚,眼底两团乌青,嘴唇干裂起皮。

裴党这两天虽然没明着动他,但他家门口那几只野猫莫名其妙被剥了皮挂在树上,这种下三滥的恐吓手段,足够让他这个读书人做几宿噩梦。

惊蛰没看他那张惨白的脸,只说了一句话:“想活,就去查本月十五那晚,太医院值房的药渣登记簿。”

崔明礼手一抖,药箱差点砸在脚面上:“那晚……那晚是当值平安脉,并无大病记录。”

“那是给活人看的记录。”惊蛰靠在湿冷的墙上,闭着眼,“死人吃的药,肯定不在正册上。去找那些还没来得及倒掉、或者混在杂物里的药渣。特别是‘续命汤’。”

崔明礼咽了口唾沫,他知道这三个字的分量。

那是吊着最后一口元气用的虎狼之药,除了弥留之际的帝王将相,没人敢用。

当夜,太医院当值的杂役发了一笔横财,有个傻子医官花重金买走了倒泔水桶里的所有烂药渣。

崔明礼在恶臭熏天的药渣堆里扒拉了整整两个时辰,终于在几片还没烂透的半夏和附子残片旁,找到了一张被揉烂的药方笺。

上面赫然写着“续命汤三帖”,署名却是一个早在一个月前就已经告老还乡的老太医。

笔迹是假的,药却是真的。

十五那晚,皇宫里没有那个级别的贵人报病危。

那这三碗吊命的汤,灌进了谁的肚子里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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