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3章 她说谎时,雷也停了(2/2)

最终,只剩最后一幅。

胡四爷犹豫了许久,终究是没舍得扔进去。

他将那幅画悄悄卷起,藏入怀中——画中,陈宝儿正回头笑着,身后是和煦的阳光,而在远处的回廊下,惊蛰的身影模糊而坚定,如一尊沉默的守护神。

“她只说烧了那些让人伤心的,”老头子对着火焰喃喃自语,“没说……不能留一张见证。”

身后传来极轻的脚步声。

守碑宫女阿月不知何时站在了他身后,递过来一个用粗布包好的艾草香囊。

“胡四爷,”她声音很低,却很清晰,“这是今年冬至,我替宝儿姑娘烧的纸钱灰,混了我老家的干净土。你说会有人记得她,我就带来了。”

胡四爷接过那尚有余温的香囊,攥在掌心,浑浊的老泪终于滚落下来。

两人不再言语,在这座破庙里,为那个逝去的女孩,也为那个远在宫中生死未卜的女子,守着这片刻的安静。

第三日午时,冷庐之内。

惊蛰猛然睁开双眼。

她的气息依旧微弱,脸色苍白得像纸,但那双眼睛,却亮得像用冰水淬过的刀锋,不见一丝迷惘。

体内的毒素虽未尽除,却已被她用内力强行压制于左臂一处,暂时无虞。

她拆下发间一根毫不起眼的乌木簪,拧开簪尾,从中倒出一卷薄如蝉翼的皮纸——那竟是一幅微型地图。

她将其与《血嗣录》上显现出的图腾一对,再结合“南七州”的线索,一个地名瞬间在她脑海中清晰起来:南境,苍梧山,落神谷。

巫蛊遗脉的藏身之所。

她再次蘸血,在另一张布条上写下密令,交由窗外等候已久的第二只信鸦:“启动‘青蚨计划’,寻巫医后人,带回活口,查清‘蚀脉散’与前朝‘换血禁术’之关联。”

当夜,月色如霜。

一道身影避开了所有巡夜的禁军与暗哨,独自来到冷庐外的禁地。

来人身披玄色大氅,未带仪仗,仅提一盏六角宫灯,正是女帝武曌。

她没有靠近,只在数十步外的篱笆旁站定,静静望着那间破屋里摇曳的孤灯人影,久久未语。

风吹过,将屋内一声压抑到极致的痛哼和瓷器摔碎的脆响,微弱地送到她的耳边。

武曌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,握着宫灯的指节微微泛白。

但她终究没有上前一步。

她只是侧过头,对着身旁空无一物的阴影低声道:“明日,让御膳房往冷庐送三钱雪蚕、半两龙骨。就说……是采办时弄错了,错送的废料。”

身旁的空气极轻微地波动了一下,算是回应。

武曌转身,提灯离去。

雪粒子开始从空中飘落,落在她的肩头,旋即融化。

“她说她不是刀,”她踩着薄雪,轻声一叹,仿佛在问身边的风,“可朕怎么觉得,这把刀,正在学会自己出鞘?”

回到紫宸殿,她将那盏宫灯放在案上,灯火映着她疲惫而苍白的脸。

她铺开一张洛阳堪舆图,目光在图上缓缓移动,最终,定格在了南境苍梧山一带。

突然,她的瞳孔猛地一缩。

几乎是同一时刻,冷庐之内,刚刚将一切安排妥当的惊蛰,正准备入定调息,一个被她忽略的细节却如闪电般击中了她的脑海。

蚀脉散……血脉引子……换血禁术……

她想起了崔明礼那本《脉象异录》上,关于女帝脉象“由沉转涩,呈渐衰之势”的记载。

她也想起了武曌在朝堂之上,用艳丽朱唇勉强遮掩的、唇角那一丝不易察觉的血痕。

那毒,从来就不是为她准备的。

她只是一个试探,一块试毒的石头。

一个可怕的念头疯狂地攫住了她的心脏,让她浑身冰冷,血液倒流。

冷庐那扇紧闭了三天的柴门,被“轰”地一声从内撞开。

外面守卫的影卒只见一道黑影挟着风雪冲了出去,那双眼睛里的惊惶与杀意,是他们从未见过的。

寂静的雪夜,被一声凄厉的马鸣彻底撕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