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3章 火里种莲(2/2)

她终于明白了。

母鸦做的,远比她想象的更可怕。

她不仅仅是训练杀手,她还在批量复制、植入一段段精心编造的悲惨过往。

她让每一个孩子都深信不疑,自己是某个被灭门的遗孤,背负着血海深仇。

这些虚假的记忆,就像病毒一样,在他们之间交叉感染,让他们永远活在同一场大火的灰烬里,同仇敌忾,至死方休。

要救他们,只靠蒙学监的四书五经,根本不够。

必须烧掉那段虚假的历史,连同灰烬一起,深埋地底!

第二日,天光大亮。

惊蛰下了一道令所有教习都为之色变的命令。

她在静庐的庭院正中架起一口巨大的铁炉,命人将所有收缴来的《饲仇录》抄本,以及那些孩子们用血泪写下的“复仇日记”,全部堆在炉前。

孩子们被带到院中,看到那些承载了他们全部“过去”的物件即将被付之一炬,瞬间疯了一样地挣扎哭喊。

“那是我的!还给我!”

“那是我们家的血仇录!你不能烧!”

“杀了我!你杀了我吧!”

惊蛰面沉如水,对所有的哭嚎置若罔闻。

她亲自拿起火把,在孩子们绝望的注视下,将火焰投进了铁炉。

“你们听着!”她的声音不大,却盖过了所有哭喊与烈火的噼啪声,如刀锋般刻入每个人的耳朵,“你们的名字,不是‘巳叁’‘午伍’,也不是柳家的遗孤,李家的孽种!你们不为任何人复仇,更不是谁的替身!”

熊熊烈火舔舐着纸张,那些扭曲的字迹在火光中一一消融。

“从今天起,你们只有一个身份——大周蒙学监的学生!”惊蛰厉声道,“而你们的第一课,就是忘掉过去!”

她抢过一把铁铲,亲自上前,将那些燃烧的灰烬一遍遍翻动、捣碎、掩埋。

滚烫的火星溅到她的手背上,瞬间燎起一个个水泡,她却恍若未觉,只是机械地、固执地,一下又一下地重复着那个动作,直到最后一丝火星彻底熄灭。

就在此时,一名玄鹰卫策马疾驰而至,翻身下马,单膝跪地:“启禀统领,刑部查实,老癞早已被母鸦用药剂和催眠术控制了心智,其传递毒方皆为无意识的模仿行为。半个时辰前,他已彻底疯癫失语,见人便咬。”

惊蛰握着发烫的铁铲,沉默了片刻。

那张在地牢里癫狂嘶笑的脸,此刻只剩下一片空白。

“移送边疆军屯疗养。”她缓缓下令,声音里听不出一丝情绪,“严加看管,永不归京。”

当夜,惊蛰独坐灯下,处理着手背上的烫伤。

一名小宦官悄无声息地出现在门外,躬身捧上一只紫檀木盒。

盒内没有伤药,只有三枚细如牛毛、通体乌黑的金针。

盒盖内侧,附着一张小小的字简,是女帝武曌的笔迹,铁画银钩,力透纸背:

“若治不了心病,便剜了心。”

这既是恩赐,也是警告。

是给她处理麻烦的终极手段,也是在审视她,是否会选择最简单、最彻底的“帝王之术”。

惊蛰握着那三枚冰冷的金针,针尖的寒意透过烫伤的皮肤,刺入骨髓。

良久,她没有动用它们。

她将盒子推到一旁,取过一卷崭新的竹简,蘸墨,落笔。

她要写的,不是奏报,不是请罪,而是一套全新的规则。

《静庐章程》十三条。

她写下第一条:“凡入学者,过往皆销,唯今是录。”

这一夜,她将这份章程的副本亲手封缄,命人分送吏、户、礼、兵、刑、工六部备案,昭告天下。

这是她的答案,是她对那三枚金针的回应。

屋檐之上,秦半仙遥望着那间灯火未熄的书房,将杯中冷酒一饮而尽,低声叹道:“火里种莲,何其难也。这世上最难解的蛊,从来就不是在血里的,是在心里的。”

风吹过,烛火猛地一晃,窗纸上,惊蛰伏案书写的身影被拉得又长又直,像一把正在炉火中被反复捶打、自我淬炼的刀。

距离南苑献礼之期,只剩下最后三日。

蒙学监内,死一般的寂静被打破。

一直沉默寡言、眼神空洞的阿丑,第一次主动从床榻上走下来,一步步,走到惊蛰的书案前。

他伸出那只曾被蛊虫啃噬得露出白骨、如今已结痂新生的手指,指向墙上悬挂的一幅巨大的——大周皇朝全境舆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