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7章 纸灰会说话(2/2)

惊蛰站在高处,冷眼看着这一切。

她命令影卒在每个焚烧筐下都放置了细密的铁网,待灰烬冷却后,便迅速收集样本,一一编号,秘密封存。

三日后,夜。

林十七匆匆步入密室,单膝跪地:“大人,有发现。城西乱葬岗附近那座荒废的山神庙,近几日每到子时,都有一个蒙面人出入。属下派人暗中观察,那人双目似乎不能视物,手里总提着一个竹篮,篮中盛满灰土。”

“很好。”惊蛰的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弧度,“传令下去,布控山神庙,但不要惊动他。”

她顿了顿,”

林十七一愣,随即领命。

次日,惊蛰没有亲自前往,而是让采薇换上一身破旧的乞儿衣服,给了她几个铜板,让她去山神庙附近蹲守,只说若见到那个提篮的瞎子,回来告诉她那人走路的模样即可。

傍晚时分,采薇面带惧色地跑了回来:“大人……奴婢看见了……那个人走路一瘸一拐的,好像很痛苦的样子,一只手……他的一只手总是不住地发抖,还藏在袖子里,好像……好像烂掉了一样!”

惊蛰闻言,发出一声满意的冷笑。

龟兹梦蕊花灰,遇水则生变,会化作一种能侵蚀皮肉的慢行毒素。

那个人的手,已经废了。

一只无法“阅读”的手,对于一个靠触觉获取一切的盲者而言,无异于被扼住了咽喉。

“现在,”惊蛰缓缓起身,声音在空旷的密室中回响,“他需要一副新药了。”

一张精心伪造的“解毒药方”很快通过鸿胪寺那个被惊蛰掌控的老扫夫,流入了神都的地下情报网。

药方只写了一半,而在药方不起眼的角落,夹带了一句冰冷的指令:

“欲得全方,须携近三年所收‘亡者之言’,于十五月圆之夜,至洛水第三埠头夜市,以物易物。”

月圆之夜,洛水之上灯火如龙,夜市人声鼎沸,喧闹嘈杂。

惊蛰一身寻常商贾打扮,安坐于埠头旁一家茶棚的角落里,八名顶尖的玄鹰卫早已扮作脚夫、茶客、货郎,散布在四周,将整个茶棚围得如铁桶一般。

她没有看任何人,只是借着桌上一盏灯笼摇曳的光影,观察着市集上来往人群投射在地上的影子。

亥时三刻,一个佝偻的身影自人群中缓缓走出。

他走得很慢,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。

那人戴着一顶能遮住大半张脸的斗笠,怀中紧紧抱着一个半尺长的粗竹筒,用蜡封得严严实实。

他径直走向茶棚的另一侧,那里坐着一个由林十七假扮的药材商人。

就在他将竹筒递出的那一瞬间。

惊蛰猛然起身,一步踏出茶棚,快如鬼魅。

她右手长袖一扬,一把细腻的白色药粉如雾般洒向那人怀中的竹筒。

诡异的一幕发生了。

那洁白的药粉一接触到竹筒的封蜡,竟瞬间变成了刺目的赤红色!

血一般的赤红。

周围的“茶客”与“脚夫”们一拥而上,刀剑出鞘,寒光毕现。

那佝偻的身影浑身一僵,缓缓抬起头,斗笠下,是一张因剧痛而扭曲的年轻脸庞,和他那双空洞无神的眼眶。

正是阿史那乌罗。

惊蛰一步步走到他面前,声音低沉而清晰,如同来自地狱的宣判:

“阿史那乌罗,你父亲没能带走的秘密,你也不该捡起来。”

玄鹰卫的地牢阴暗潮湿。

阿史那乌罗被绑在刑架上,端坐不语,那双被毒素侵蚀、缠满布条的手,微微颤抖。

惊蛰没有用刑,只是将从竹筒中缴获的一片片灰烬残迹,在长桌上一一摊开。

她手法精准,竟当着他的面,将那些残破的“亡者之言”,缓缓拼接成一幅覆盖大周北境与西域的情报网图谱。

做完这一切,她忽然从怀中取出一份卷宗,那是赵翁的供词副本。

她当着乌罗的面,点燃了供词的一角。

纸张燃烧的焦糊味,瞬间弥漫了整个审讯室。

她缓缓将那燃烧的纸角,凑近乌罗的鼻尖。

“你说你不恨朝廷?”惊蛰的声音轻得像一阵耳语,却字字诛心,“可这十年来,你每晚摸着的,都是那些忠臣良将被迫说出的违心之言,是他们在酷刑下扭曲的灵魂。你报复的不是女帝,是你父亲没能保护的妻子,是你自己再也看不见的世界。”

刑架上的身躯,微不可查地颤抖了一下。

“你的手废了。”惊蛰的声音愈发冰冷,却又带着一丝致命的诱惑,“但我可以让你继续‘听’——用我的方式,听我给你的声音。”

良久,阿史那乌罗那颗一直高昂着的、不肯屈服的头颅,终于缓缓地、缓缓地垂了下去。

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淅淅沥沥的秋雨,冲刷着这个肮脏又鲜活的人间。

惊蛰转身,一片被她方才点燃、又随手掷于案头的焦黑纸角,被穿堂风轻轻吹起,打着旋,飘飘悠悠地落在她面前的卷宗之上。

那纸角上,被火焰燎过、碳化变黑的墨迹,隐约还能辨认出半个字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