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5章 宴无好宴(2/2)

惊蛰手腕一抖,一卷帛书如箭矢般射出,精准地落在武曌面前的御案上。

武曌缓缓展开,只看了一眼,凤眸中的笑意便寸寸凝结,化为冰霜。

裴行俭先是一愣,随即怒极反笑,须发微张:“欲加之罪,何患无辞!老夫一生为国,清正自持,岂容你这等酷吏无端污蔑!”

惊蛰不言,只对殿外轻轻一挥手。

两名玄鹰卫影卒押着一人步入殿中,那人身着北狄服饰,正是密使斛律真!

全场倒吸一口凉气。

斛律真在殿中跪倒,重重叩首:“启禀大周皇帝陛下!南朝书记岑寂所提供之军情,确由我部接收。然……”他猛地抬起头,目光扫过面色煞白的裴行豁,“吾王已决意罢兵休战,永结盟好!因我部查实,这场所谓的‘合作’,不过是贵国内部一人,用以对抗另一人的阴谋游戏!我北狄,绝不愿为人棋子,卷入无谓纷争!”

此言一出,裴行俭如遭雷击。

惊蛰转身,终于正眼看向他,声音清冷得没有一丝温度:“裴侍郎,您以为自己在唤醒沉睡的雄狮,其实不过是别人复仇棋盘上,一枚被蒙蔽了双眼的棋子。”

她再次挥手,一名影卒捧着那只关着鹦鹉的鸟笼,与那本药方簿,呈于殿前。

“您传递的情报,来自一个被药物控制、连自己说了什么都不知道的书记;您联络的使者,早已洞悉全局,将计就计;您拼死扞卫的所谓‘真相’,不过是我亲手为您写好的剧本。”

惊蛰指着那只鹦-鹉,一字一句,字字诛心:“这只从未学过人言的扁毛畜生,在服药之后,都能日夜复述‘冬至伏兵’。您说,一个日夜被浸泡在药汤里的人,他的所见所闻,又会流向何处?”

“您不是叛臣。”惊蛰最后下了定论,“您只是一个被人利用了忠诚与道义的……愚忠者。”

“噗通。”

裴行俭踉跄后退数步,眼神涣散如风中残烛,最终浑身力气被抽干,颓然坐倒在地。

他仰头望着殿顶繁复的藻井,浑浊的老泪潸然而下,口中喃喃自语:“我……我竟成了助纣为虐之徒……我裴氏一门忠烈,竟毁于我手……”

惊蛰上前一步,朝着御座深深一躬:“此人虽行逆举,其心却在忧国。请陛下明鉴,从轻裁之。”

武曌沉默了许久,久到殿中落针可闻。

最终,她淡漠的声音响起:“裴行俭,削去一切官职,流放岭南,其子孙三代,永不叙用。其余涉案人等,交由大理寺,依律处置。”

退朝的钟声敲响,百官与使节如蒙大赦,仓皇散去。

空旷的大殿中,只剩下武曌与惊蛰二人。

女帝缓步走下丹墀,来到惊蛰面前,伸手,指尖轻轻抚过她腰间鸣晦剑冰冷的剑柄。

“从前,你是朕的刀,只懂劈砍。”她的声音很低,带着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,“可今夜过后,你不再是刀了。”

她顿了顿,抬起凤眸,深深地凝视着惊?,“你是……朕的喙。”

“能为朕啄食朝堂的政敌,亦能衔来塞外的寒霜,为朕……警示天下。”

惊蛰心头剧震,单膝跪地,右手握住剑柄,将额头轻轻抵在冰凉的剑鞘之上。

她第一次真正理解了这至高无上的权力背后,那彻骨的孤独与掌控一切的欲望。

“臣,愿为凰喙。永为陛下……噬尽这浊世寒霜。”

窗外风止雪歇,一轮冷月升起,清辉洒落,照见鸿胪寺正门匾额上“宾至如归”四个大字。

在岁月侵蚀下,金漆剥落处,隐约露出底下更早的旧痕——宁为玉碎。

鸿胪寺风波落定,已是七日之后。

长安城看似又恢复了往日的秩序与繁华,仿佛那夜的雷霆风暴从未发生。

惊蛰却并未有半分歇息,她将自己关在玄鹰卫的密档室中,不眠不休,将所有积年的卷宗,从头到尾,又一字不漏地重审了三遍。

这盘棋收官得太过完美,完美到……像另一盘棋的开局。

烛火下,她的指尖最终停在一卷早已发黄的旧案之上。

那上面,一个在岑寂案中被一笔带过、早已被遗忘的名字,在摇曳的阴影里,仿佛活了过来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