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8章 谁在听皇帝做梦(2/2)

她们是彼此的刀,也是彼此的鞘;是清醒时的君臣,也是梦境中的囚徒。

她们被权力与秘密的锁链死死捆绑,早已成为这世间,对方唯一的同类。

惊-蛰没有时间沉溺于情绪。

她立刻调集了最精锐的十二名玄鹰暗卫,直扑枯井所在的地窟。

然而,当他们如鬼魅般潜入,看到的却是一座空荡荡的祭坛。

乌婆不在。

地窟中央,只孤零零地立着一架竖琴。

琴身由惨白的人骨拼接而成,琴弦是闪着幽光的银丝,上面还挂着十二枚小巧的铜铃,惊蛰凑近细看,瞳孔骤然收缩——每一枚铜铃上,都用古篆文镂刻着一个宫殿的名字:紫宸殿、长生殿、含凉殿、尚药局……赫然是宫中十二处权力要地!

这才是真正的“梦引”核心。

乌婆竟是以整座皇宫为琴,以人心为弦!

惊蛰强压下心头的骇然,仔细检查那具骨琴。

在琴箱内侧,她指尖触到一个微小的凸起。

用力按下,一块骨片悄然弹开,露出一个暗格。

暗格里,藏着半卷被烧得焦黑的册页。

正是小尚宫林氏提过,早已被“焚毁”的,原始梦录!

惊蛰小心翼翼地展开残页,借着火折子的光,辨认着上面被烟火熏燎过的字迹。

一行字赫然映入眼帘:“永昌元年八月初九,陛下梦至椒房殿,见先太后执烛而来,曰:‘汝既为人母,何忍弃亲子于屠刀?’……遂泣不成声,惊醒。”

惊蛰的心脏仿佛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。

原来如此。

武曌最深的梦魇,从来不是朝堂上的政敌,不是枕边的背叛,而是身为一个母亲,亲手将儿子推上绝路后,那份永远无法摆脱的罪疚。

乌婆要的,根本不是她的命。

她要在这位铁血女帝的心上,用这份母性的痛苦,凿开一道永不愈合的伤口,让它在每个午夜梦回时分,腐烂、流脓,直至将她的精神彻底摧毁。

惊蛰立刻携残页返回,直接召见了小尚宫林氏。

在惊蛰调配的强效醒神经的汤药作用下,林氏那被药物和恐惧尘封的记忆,终于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
她浑身发抖,从床板夹层中,取出另一本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账册。

“‘宁神散’……最初是先帝的宠妃……丽妃娘娘提议的。”林氏的声音颤抖而微弱,“名义上是安抚宫人,实际上,是用来对付那些不听话的朝臣家眷……让她们变得温顺、健忘……”

而乌婆,正是当年负责调制此药的西域医官之妻。

她的夫君因知晓太多秘密,在一次“意外”中被灭口。

她隐姓埋名,在宫中最阴暗的角落里,像一株毒草,隐忍了整整三十年,只为等待一个机会。

萧贵妃的死,恰好成了她点燃复仇之火的引信。

她不在乎谁当皇帝,她只想让这座金碧辉煌的牢笼里所有的掌权者,都亲口尝一尝那种“明知自己在做梦,却永远无法醒来”的绝望。

冬至前夜,万事俱备。

惊蛰设下了她的绝杀之局。

她命人在地窟入口处,密密麻麻布下百盏琉璃灯,每一盏灯的灯芯,都浸透了她以迷迭香、艾草、雄黄混合调制的药油,燃烧时会释放出一种能强烈干扰低频声波的气味。

子时将至,桃枝换上了绿藻生前的衣物,脸色煞白,手持一枚仿制的骨铃,站在祭坛中央。

她口中反复诵念的,是惊蛰根据梦引咒语的韵律,推演出的反向音节——那不成调的音符,像一把把钝刀,割裂着空气中无形的联系。

子时的钟声准时敲响,沉闷而悠远。

一道黑影,如期而至。

乌婆看着祭坛中央的“绿藻”,眼中爆发出狂热而激动的情绪,她嘶哑地呼唤着:“妹妹……”她伸出干枯的手,想要触摸桃枝的脸颊。

就在此时,惊蛰从祭坛后的阴影中缓步走出,声音比地窟的寒气更冷:“你等了三十年,可曾想过,真正被困在梦里的,是你自己?”

乌婆猛地回头,眼中满是难以置信的惊骇。

惊蛰没有给她任何反应的时间,猛地一挥手。

“点灯!”

一声令下,百盏琉璃灯被同时点燃。

刹那间,滚滚浓烟夹杂着刺鼻的气味涌入地窟,瞬间破坏了这里精妙的声场平衡。

桃枝口中的反咒与灯油气味混合,形成一股混乱的能量风暴。

“啊——!”乌婆仰天发出一声凄厉的长啸,手中那具人骨琵琶的银弦,“铮”地一声,应声断了三根。

她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支撑,如一座风化的沙雕,颓然跪倒在地。

惊蛰一步步走到她面前,俯视着那张刻满仇恨与岁月、瞬间苍老了下去的脸,轻声道:“梦,该醒了。”

同一时刻,紫宸殿内,龙床之上的武曌安然入睡。

她紧锁多日的眉头彻底舒展开,那总是紧抿着的、象征着无上权柄与无边孤寂的嘴角,微微动了动,似乎在呢喃着什么。

帷帐之后,一直默默守护的惊蛰,看着她那张难得流露出安宁的睡颜,第一次,缓缓伸出手,覆上了她置于被褥外、那只因为常年批阅奏折而显得有些冰凉的手背。

窗外,地窟方向最后一缕扰人的青烟,终于消散在冬至夜凛冽的寒风里,仿佛从未存在过。

冬至次日,紫宸殿外的积雪一夜未扫,厚重得像一封无人敢拆的信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