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2章 她比我更像我(2/2)
这片乱葬岗荒草萋萋,四处都是无名的坟包。
豆生一脸兴奋,一边走一边压低声音说:“大人,您听说了吗?现在全洛阳城的人都说青鸾使是女侠!她杀的,全都是咱们以前想杀又不敢杀的贪官污吏!”
少年一边说,一边还学着传闻中惊蛰的样子,模仿了一个利落的拔刀姿势,眼神里满是崇拜。
惊蛰冷冷地看着他,忽然开口:“若我告诉你,她不是我,你还敬她吗?”
豆生的动作僵在原地,脸上的笑容瞬间凝固了。
惊蛰没有再理会他,她蹲下身,在一丛半枯的荆棘上,拾起了一枚沾着微光萤粉的松针。
她闭上眼,感受着风的方向,然后顺着那若有若无的痕迹,向荒坡深处走去。
最终,她在一座早已坍塌的破庙前停下了脚步。
庙里,正中央的残碑上,依稀还能看见《贞观律》中关于“十恶不赦”的片段。
而碑前的地面上,散落着七枚磨得锃亮的铜钱,赫然是按照北斗七星的方位排列。
每一枚铜钱底下,都压着一张小小的纸条,写着一名死者的姓名。
裴延庆的名字,就在“天权”位上。
而最令人心悸的,是在那北斗阵列的最中央,本该是北极星的位置,空空如也。
但地上,却用利器刻着两个字——惊蛰。
她不是在模仿她,她是在完成一个仪式,而自己,是这个仪式的最后一道祭品。
“封锁此地,任何人不得靠近。”惊蛰对身后悄然跟上的暗卫下令,声音里没有一丝温度,“但不许搜捕。”
她走到那枚属于裴延庆的铜钱前,缓缓蹲下。
她没有动那张写着名字的纸条,而是从怀中取出一角残页,小心翼翼地塞进了铜钱底下,替换了什么东西。
那残页,是她从察事司密档中拓印的,裴延庆向京中一个神秘“陆府”输送江南盐税回扣的真实账册。
当夜,月黑风高。
惊蛰如一只夜枭,无声地立在破庙不远处的屋脊暗影里。
那个覆着面纱的身影,果然如期而至。
谢昭娘跪在石碑前,她没有去碰那些铜钱,而是取出惊蛰塞进去的那一角账册,就着一簇幽幽的火苗点燃,看着它化为灰烬。
她似乎没有察觉,在她取走纸页时,一小撮混有特殊追踪香料的香灰,已经悄然被调换,落入了她的香囊。
“父亲……”
风中,传来她压抑的、带着哭腔的喃喃自语。
“今日,女儿又替你……剐了一个脏心的。”
惊蛰在暗中握紧了拳。
她忽然全明白了。
这不是简单的身份冒用,这是一场跨越了生与死的漫长复仇。
谢昭娘继承了她父亲的遗志,用《大周律》所不容的酷刑,去惩戒那些玷污了法律的恶徒。
归途,暴雨骤至。
惊蛰独坐在驿站冰冷的房间里,灯火摇曳。
她铺开两张巨大的宣纸。
左边一张,是她亲手审结的那些罪吏的处决记录。
每一处伤口,每一个细节,都清晰标注——刀落颈侧三寸,一击断气,不多一分痛苦。
右边一张,是她根据停尸房的勘验,绘制出的“青鸾使”的杀人图谱。
剜眼,割舌,剖心……每一刀,都精准地避开要害,带着一种病态的、折磨的延长轨迹。
她看着墙上自己被灯火拉长的倒影,恍惚间,仿佛有两个自己正在彼此对峙。
一个冷酷而克制,一个暴戾而疯狂。
她比我,更像他们想象中的我。
惊蛰提笔,在那两幅图谱之间,写下一行字:“执法非泄愤,惩恶亦有界。”
就在这时,窗外雷光一闪,驿卒冒雨送来一封来自紫宸殿的朱漆密件。
她拆开火漆,展开那张熟悉的、带着龙涎香气息的纸。
上面没有繁复的旨意,只有武曌那瘦劲霸道的笔迹,写着寥寥八个字:
“若真是你,朕赦你无罪。”
“若不是你……杀了她。”
惊蛰握着那张薄薄的信纸,指节因为用力而寸寸发白。
这封信,是信任,是纵容,更是最残忍的命令。
她良久无言,终于缓缓起身,吹熄了灯火。
黑暗中,她低声自语,像是在对那个看不见的对手说,也像是在对自己说:
“我要抓的,不只是一个冒牌货——是有人,想让我变成她。”
而那张被她替换、又被谢昭娘烧毁的账册残页,正是解开这一切的钥匙。
它指向的“陆府”,以及那桩被刻意尘封的谢砚旧案,才是这场大戏真正的开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