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4章 哑巴开口,聋子闭眼(2/2)

她只是从案上拿起一卷全新的、尚未题名的空白册子,递到他面前。

“从今日起,你不用再誊录任何诏书文牒。”

岑寂猛地抬起头,眼中是全然的震动与不解。

惊蛰的声音平静而清晰:“我要你,为我专记‘未出口之语’。”

她伸出手指,在空中虚点:“比如,早朝之上,吏部尚书在弹劾户部时,左手在袖中攥紧了三次;再比如,陛下夸奖某位将军时,兵部侍郎的微笑,嘴角向左偏了一分,眨眼比平时快了两下。”

她将那本空白册子,轻轻推到岑寂面前的桌案上。

“这本册子,我为它取名《默录》。你所记下的一切,只准我看,也只有我能看懂。”

岑寂死死地盯着那本册子,像是在看一个能吞噬他性命的怪物。

良久,他拿起笔,颤抖着在纸上写下一行小字:

“若我写了,还能活着走出这扇门吗?”

惊蛰看着他的眼睛,那双沉寂了十年的眸子里,此刻正翻涌着恐惧与挣扎。

“从你在太极殿上,说出‘吞舟’二字的那一刻起,你就早就不只是个抄录官了。”惊蛰的声音很轻,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,“你是……我的耳朵。”

当夜,三更。

惊蛰唤来阿萤,将那枚刻有“子一”的崭新铜牌,放入一个即将送去浣衣局的脏衣篮里,铜牌下,压着一张边缘被火燎过的纸条,上面只有六个字:“聋者将言,寅位当避。”

她让阿萤端着篮子,从延兴门必经的甬道走过,故意让守门的阍人老桑看见了这一幕。

一个时辰后,延兴门值房的门被叩响。

老桑踉跄着进来,满身酒气,脸上却不见丝毫醉意,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。

他扑通一声跪下,从怀里掏出一个被冷汗浸得湿透的油布包,双手奉上。

“总执大人……这是……这是从岑书记换下的鞋底夹层里发现的……”

惊蛰打开油布包,里面是一张揉皱的信纸草稿。

字迹潦草,可见写信人当时的惊惶。

内容,直指宰相府如何威逼利诱他,并计划联合御史台残党,以“伪诏”为名,行“清君侧”之实。

惊蛰接过信纸,却没有看,只是伸手,轻轻拍了拍老桑还在发抖的肩头。

“老桑,你守这宫门三十年,看人出,看人进,从不犯错。”她的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“今日,你终于选对了,一次要放进什么人。”

老桑伏在地上,浑浊的老泪滚滚而下,哽咽无声。

他一生清名,在此刻尽毁,却第一次觉得,自己弯了三十年的脊梁,终于挺直了一寸。

五更天,霜华满地。

惊蛰捧着那本只写了寥寥数行的《默录》,步入依旧灯火通明的紫宸殿。

武曌独自一人坐在棋盘前,黑白棋子在灯下纵横交错,仿佛一条条浸满鲜血的道路。

她没有抬头,只是落下一枚黑子,声音清冷:“又带来了新的猎物?”

惊蛰跪地,将《默录》高举过顶。

“回陛下,臣带来的,不是证据。”她的声音在空旷的大殿里回响,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,“是恐惧本身。”

武曌终于抬起眼,接过册子。

她翻阅着那上面记录的、常人绝不会在意的微小动作,片刻后,嘴角竟逸出一声极轻的笑。

“他们都说怕你开口说话,其实,他们更怕的,是你让别人闭嘴。”

她信手拈起一枚白子,随手扔进棋盒,发出一声清脆的撞击声。

“那就让这盘棋,少几个啰嗦的声音吧。”

殿外,肆虐了一夜的风雪终于停了。

黎明前的寂静里,檐下冻结的冰棱开始融化,一滴,一滴,落在青石板上。

那声音,像极了无数条舌头,被齐齐斩断。

一周后,朝中几名言官因“德行有亏”被悄无声息地罢黜,宰相府也收敛了所有动作,朝堂之上,安静得可怕。

惊蛰的日子重归平静,每日除了审阅各地密报,便是整理鸾台司成立以来的旧案卷宗。

这日午后,她翻到了三个月前,那桩草草了结的“舞姬绿芜失足落井案”。

卷宗很简单,结论是意外。

她本欲一翻而过,目光却无意中落在了附在卷末的仵作验尸格目上。

她看着上面对尸身状况的描述,眉头缓缓蹙起。

一切似乎都合情合理,但其中一行关于尸身内部????验的记载,却让她指尖一顿。

那潦草的字迹写着:绿芜尸检报告中,其体内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