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 她跪着时,天也哑了(2/2)

崔明礼的身子在人群末尾筛糠般抖动起来,几乎要瘫倒在地。

然而,女帝并未降下雷霆之怒。

她提起一支新的朱笔,在那本奏章上只批下一个字:“准查。”

随即,她扬声道:“传朕旨意。崔明礼忠于职守,其心可嘉。他的胆子虽小,眼睛却不瞎。赏银十两,即日起调任御前听差。”

此言一出,满朝哗然。

惊愕、不解、揣测的目光在群臣之间无声交汇,他们彻底看不懂这位帝王的心思了。

这哪里是敲打,分明是提拔!

惊蛰走出天牢时,天光已然大亮。

她没有回任何一处居所,而是独自登上了宫城西北角的望楼。

这里是皇城的最高点之一,可以俯瞰整座洛阳城。

风卷着残雪,迷了人的眼,一如三年前,她在这具身体里初醒的那个清晨。

她从怀中取出一块被火烧得半焦的木牌,上面用烙铁烫出的“影卒”二字已模糊不清。

这是她当年从刑场死人堆里爬出来时,身上唯一的身份印记。

她看着它,就像看着那个只会用蛮力与愤怒冲撞规则的自己。

然后,她将木牌投入一旁的火盆。

火焰舔舐着木头,发出噼啪的轻响,将那段卑微屈辱的过往,连同那个代号一起,吞噬成灰。

一名黑衣夜枭如鬼魅般悄然出现在她身后,单膝跪地,递上一卷密报:“禀天刃,绿英昨夜于城外产下一子,母子平安。已按您的吩咐,迁往南境‘静庐’别院,由豆花亲自照看。”

惊蛰闭上眼,任由冷风吹拂着她有些发烫的脸颊。

片刻后,她轻声道:“告诉豆花,若有人问起,就说那个在御膳房后巷送饼的姐姐,已经死了。”

她转身,玄色的衣袂在风中划出一道决绝的弧线。

“从今往后,”一句轻得几乎要散在风里的话飘落下来,“我不再是任何人的刀鞘。”

深夜,紫宸殿偏殿。

四下寂静,只余烛火摇曳。

武曌独坐灯下,手中摩挲着那支断裂的玉笔。

裂口处,锋利如刃。

她展开面前一幅刚从天牢中呈上来的画轴。

没有山水,没有花鸟,竟是陈延寿在狱中用最后一点心力所绘。

画中,一名少女含笑递着一方热布巾,眉眼干净得像初雪。

而在她身后,站着一位身披玄甲的女子,左臂的护腕上渗出殷红的血,正用那只手,轻轻覆上少女的肩膀。

那不是掌控,而是守护。

画旁,一行瘦劲的绝笔小字:彼非鹰犬,乃守心人。

武曌凝视着画中惊蛰的侧影,良久,良久。

忽然,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扼住了她的呼吸,她猛地俯下身,一口鲜血喷洒而出,恰好落在画卷之上,在那守护的姿态旁,绽开一朵妖异的红梅。

她却没有擦拭,只是用手帕捂住嘴,任由腥甜的气息在胸臆间翻涌。

她唤来贴身的女官,声音因虚弱而沙哑:“拟诏——罪臣陈延寿,弑君未遂,本当凌迟。念其情有可原,画技传神,赐白绫三尺,全尸而葬。着司天监择吉日,于冬至,往其妹宝儿墓前,添一盏长明灯。”

女官领命退下,殿内重归死寂。

武曌合上眼,疲惫地靠在椅背上,指尖轻轻划过画上那抹鲜红的血迹,仿佛能感受到那灼人的温度。

她低声自语,像是在问那画中人,又像是在问自己。

“你说你是刀?可朕的刀……怎么会疼?”

窗外,雪又落了下来,无声无息。

殿前那尊巨大的铜鹤,口中衔着的风铃,在无人察觉的微风里,轻轻一颤。

一声脆响,微弱得仿佛幻觉,却在寂静的雪夜里,传得很远,很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