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7章 出清(1/2)

5月22日,梧桐叶在晨雾中泛着油光,黄浦江的汽笛声穿透证券交易所的玻璃幕墙。姬子玉的手指划过钢化玻璃,大户室落地窗外,排队的人群已经蜿蜒到路口。而背后的楼下交易大厅像一锅沸腾的油,股民们推搡着挤在柜台前,汗水和唾沫星子在阳光里织成浑浊的雾。穿的确良衬衫的菜贩子攥着股票认购证,手汗在纸上洇出深色痕迹。

“小姬先生,延中实业今天开盘380。”沈万发摸摸紧扎的领带,袖口露出红色五星的沪市手表纪念款。五台红色电话机在他面前摆成扇形,线路那头连着万国、申银、鹏城的交易席位。

黑色真皮沙发上的二虎挺直腰板,这个挂着董事长名头的东北汉子,此刻像等待老师讲课的小学生。

“沈总,你说十点前股价能不能突破400。”姬子玉的指尖在檀木办公桌上敲出雨点般的节奏。

楼下散户大厅突然爆发出海啸般的欢呼。穿红马甲的交易员举着报价牌挤过人群,汗湿的衬衫贴在后背。黑板上豫园商城的字样被擦去,新写的后面跟着令人眩晕的782元。卖茶叶蛋的老太太颤抖着掏出存折,保安不得不拦住想要翻越栏杆的中年男人——他抵押了虹口区的房子。

“温州帮在吃进异形钢管。”习慕君推开玻璃门,腋下夹着摩托罗拉8900,天线还在晃动,这就是昨晚姬子玉收到的礼物,“黄牛说他们准备了六百万现金,要包下今天所有卖单。”

走到落地窗前,晨曦给他苍白的侧脸镀上金边。窗外的马路上,穿皮尔卡丹的男人正把大哥大伸出桑塔纳车窗,对着电话嘶吼:“有多少吃多少!拆借利息?老子用命担保!”少年忽然轻笑,指尖在玻璃上画出看不见的曲线:“让他们吃。等温州人的钱变成股票,我们的股票也就出清了。”

“黄牛那边都打点好了。习慕君凑过来时带起一股古龙水混着烟油的味道,西服口袋露出半截红塔山,那是给交易所主任准备的开路烟。

十点十五分,第一张五千手卖单砸向市场时,沈万发的手表秒针正好掠过罗马数字x。红马甲们突然像被抽打的陀螺般旋转起来,黑板上延中实业的报价开始抽搐。380...375....365..穿中山装的老股民瘫坐在长椅上,怀里还抱着装国库券的铝饭盒。

“延中实业跌到360了!”有人突然尖叫。人潮轰然炸开,穿的确良衬衫的老头死死攥着认购证,后颈的皱纹里淌着油汗;穿红裙子的女人高跟鞋跟陷进别人的脚背,口红蹭在玻璃窗上像道血痕。保安的铜哨声完全被淹没,有个戴眼镜的年轻人突然直挺挺栽倒,人群却像绕过礁石的海水继续翻涌。

“第二梯队准备。”姬子玉的声音像手术刀划开空气。习慕君按下手机重拨键,南京西路咖啡馆里二十个黄牛同时起身。他们分散涌入各个营业部,汗津津的手心里攥着写满账号的纸条。

沈万发的拇指重重戳向免提键,喉结滚动的声音清晰可闻:“浦东强生,五万股,市价抛。”几乎同时,楼下传来黄牛们此起彼伏的吆喝:“内部消息!有人护盘,延中、异形钢管要大涨!”那些蹲在梧桐树下的掮客突然活过来,像闻到血腥的鬣狗扑向散户。

大户室的百叶窗突然齐齐抖动,那一排都是来自珠三角的老板。潮州陈的秃顶在窗缝间闪过,他昨天刚用卡车运来三十万现金。此刻他肥厚的手掌正拍在交易员背部,雪茄灰簌簌落在少女的麻花辫上。而在对面楼里,苏北的据点里有人突然推开窗户,脖颈上的金链子甩出一道弧光,他对着大哥大嘶吼的声音甚至盖过了车水马龙的喧嚣:“有多少吃多少!抵押厂子!”

交易大厅的黑板前,红马甲们的手势已经变成残影。有个穿工装裤的散户突然跪倒在地,手里皱巴巴的委托单被踩成泥浆。穿中山装的老股民扶着柱子喘气,镜片上蒙着层白雾。最讽刺的是那个晕倒的眼镜青年,此刻正被当成临时座椅,沾满脚印的白衬衫上赫然印着股市有风险。

十一点半收盘铃响时,张铁军堵住了安全通道。退伍兵太阳穴上的刀疤在抽搐,他看见穿灰西装的陌生人正在撕毁交易单据。“小姬总,三楼抓到只老鼠。”对讲机里传来电流杂音,“说是《沪都证券报》的记者。”

千里香的老馄饨摊位上,子玉夹起一只蟹黄包,在醋碟子里蘸了蘸:“请记者同志吃午饭。菜要够硬,再包个红包。”

窗外飘来积雨云,黄浦江泛起铁灰色涟漪。大户室里五台电话同时响起,沈万发扯松领带时,发现衬衫后背已经湿透。

下午开盘的铜锣还没落下,电子屏幕上突然出现血淋淋的200。温州帮的操盘手砸碎了大哥大,玻璃碴子溅进吴侬软语的咒骂里。穿红色连衣裙的女人昏倒在委托柜台前,手指还死死抠着“400元买入”的委托单。

“第三批单子分五次放,太快了容易砸盘。”姬子玉用手掠去额头的细汗,监控屏幕的蓝光在他瞳孔里跳动。二虎终于忍不住开口:“咱是不是太小心了?这么乱的市场,谁能注意到咱们。唉,这人都疯了吗,楼下那个...那个穿绿胶鞋的,看着像种地的。”

“股票市场就是个大赌场,赌的就是人们对未来的信心,看谁把谁砸到泥土里!二虎哥,赌场里也没有农民和老板,只有赌徒和庄家。”他突然指向监控画面,一个穿皮衣的男人正在交割窗口咆哮,“看,那位昨天下午还说要收购延中实业。”

“苏州刘秃子要追加保证金!无锡王大牙已经抵押了房产!”他的沪市腔调开始发颤,“小姬先生,他们都在抢跑道...”

“再放五百手。”

沈万发的手悬在按键上,一滴汗落在数字5键上。

突然,整个大厅响起玻璃碎裂的脆响。有人把保温杯砸向电子屏,枸杞红枣茶在“385”的数字上淌成瀑布。穿工装裤的男人开始撕扯自己的头发,满地黑发中夹杂着白发宛如阴阳交割线。那个被踩脏的“股市有风险”此刻正糊在保安的鞋底,随着他奔跑的脚步一上一下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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