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《昨日循环》(2/2)
一个可怕的念头突然撞进脑子里:时间的循环,不是什么神秘力量,是故障。1995年的那场泄漏,像一段写错的代码,卡在了系统里。父亲当年肯定发现了什么,比如阀门的参数错了,可他没来得及改,事故就发生了。于是,整个城市的时间,就围绕着这个“没完成的修正”,开始了无限循环。“明天”之所以不来,是因为“今天”的任务,从来没完成过。
接下来的早晨,我在报纸里发现了一片枯叶。不是秋天常见的梧桐叶,是片松针,叶脉里嵌着几缕银色的细线,凑近看才发现,是微型电路板。我用放大镜对着阳光照,电路板的纹路在纸上投出细小的影子,突然,松针的尖端渗出黑色液体,像墨,又比墨稠,在晨光里慢慢扭曲,最后变成了一个二维码。
我用手机扫了扫,全息投影突然从屏幕里跳出来,浮在空中。无数个时钟在投影里转,有的快,有的慢,有的倒着走,表盘上的日期全是“10月16日”。最后,所有时钟都停了下来,指向1995年10月15日23:59——那是父亲失踪前的最后一个小时。
投影消失时,家里的墙纸突然“渗水”了。咸涩的液体从墙皮里渗出来,顺着墙角往下流,在地面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我伸手摸了摸墙,墙皮是干的,那些液体像凭空出现的。再仔细看,墙皮下隐隐约约有字,是密密麻麻的数字:倒计时71小时42分17秒。
厨房传来“哐当”一声,是瓷碗碎了。我冲过去,看见水槽里的碗碟正在自己拼凑——昨天我摔碎的那只青花瓷碗,碎片正一点点往一起粘,缺口处凝结着白色的陶瓷粉末,新鲜得像刚从窑里出来。
我拿起今天的报纸,那个墨点又深了。指尖摸上去,能感觉到墨点下面有细微的凸起,像有东西藏在纸里。原来这墨点不是印刷错误,是系统循环次数多了,攒下的冗余——就像老留声机反复唱同一首歌,唱针总会在唱片上留下更深的划痕,这墨点,就是时间反复摩擦留下的痕迹。
我决定去化工厂废墟。出租车开在化工路上,路边的野草长得比人高,风一吹,“沙沙”地响,像有人在说话。废墟中央,那台氯气储存罐立在那里,锈得看不出原本的颜色,罐体上的生产铭牌还在,上面的字模糊不清,但能认出“1995年9月”的字样。我伸手摸了摸罐壁,摸到了一层湿润的苔藓,苔藓的纹路很奇怪,一圈圈的,像树的年轮,只是每一圈都一模一样,没有粗细变化——是循环留下的年轮。
我的指尖碰到罐壁上的一个凹陷处时,整座废墟突然“轰隆隆”地响,像有齿轮在地下咬合。我循声找过去,在一间塌了一半的控制室里,铁柜的门开着,里面掉出一本安全日志。日志的纸页都黄了,我翻到1995年10月15日那页,发现纸被撕了,只留下残边。我把残边凑到眼前,看见上面有几个模糊的字:“氯气阀门的校准参数有误,建议立即停......”后面的字被圆珠笔涂得漆黑,墨迹层层叠叠,晕成了密密麻麻的小圆点——和报纸上的墨点,一模一样。
我沿着控制室的楼梯往下走,楼梯尽头是个防空洞。推开生锈的铁门,一股潮湿的寒气扑面而来。防空洞里,二十台老式电视机摆成了一个圈,屏幕都亮着,雪花点在上面跳。每台电视都在播新闻,只是年份不一样:1995年、2005年、2015年、2025年......所有新闻的内容都一样,都是化工厂泄漏,画面里都有个穿工装的男人,背对着镜头,站在氯气云团前。他的安全帽上有反光条,每次爆炸时,反光条都会闪七下。
我掏出手机,调出父亲的工作证照片——照片上的父亲,穿的就是同款工装,安全帽的反光条上,有一道细微的划痕。
就在我比对的瞬间,防空洞突然断电了。所有电视屏幕都黑了,只有雪花点还在闪。黑暗里,我听见自己的心跳声,“咚咚”的,像敲鼓。突然,所有屏幕同时亮了,绿光刺得我睁不开眼。
1995年的新闻画面里,那个背对着镜头的男人,慢慢转了过来。
是父亲。
他的脸比照片上老了些,眼角有细纹,嘴角抿得很紧,眼神里满是惊恐,还有一种我看不懂的清醒——他好像知道自己在循环里,知道这爆炸会一次次重演。他的嘴动了动,没声音,但我却好像听见了他的话,直接响在脑子里:“参数......3.2......”
我猛地想起什么——3.2公斤,是我出生时的体重。母亲说过,我出生那天,父亲抱着我,在病历本上写了这个数字,说这是他这辈子最珍贵的重量。
最后一天的早晨,报纸变成了半透明的胶片。我拿起它,能透过胶片看见手里的纹路,日期栏的“2025年10月16日”正在慢慢融化,墨水流下来,顺着我的手腕往下滴,滴在地上,变成了小小的“10月16日”。
我握着父亲的工作证,往化工厂跑。路上的梧桐开始逆向生长,叶子从地上飘回树枝,年轮从外侧往中心缩,像是时间在倒放。我冲进控制室,氯气阀门的控制面板还在,上面落满了灰。我擦去灰尘,看见面板最下面,有一行用铅笔写的小字,淡得几乎看不见:3.2。旁边还有一行刻上去的字,笔画很浅,是“为了我的孩子”。
是父亲的字。
我的指尖触到“3.2”的瞬间,所有的时钟都开始倒转,“滴答、滴答”的声音灌满了我的耳朵。天空裂开一道巨大的黑缝,1995年的氯气云团从缝里涌出来,带着刺鼻的味道,裹着父亲的呼喊声:“按3.2调!快!”
无数个画面在我眼前闪:父亲在控制室里跑,手里拿着参数表;他对着电话喊,声音里带着哭腔;他最后看了一眼桌上我的照片,然后冲回阀门前,手指在面板上按动——就是这个动作,时间卡在了这里。
原来那些墨点,是父亲的念想。每次循环,他都在时间的缝隙里试着修正,试着告诉别人参数错了,这些墨点,是他用意识凝成的印记,是求救,也是爱。我不是偶然醒着的人,我是他的执念,是这个循环的核心——他卡在时间里,是为了等我,等我找到那个参数,等我知道他的爱。
云团散了,晨光落下来。我看了眼手机,日期还是2025年10月16日。循环没破。但我不害怕了。
我走回家,墨绿色信箱里躺着“下一个昨天”的报纸。我拿起它,那个墨点还在,颜色很深,像父亲的眼睛。我摸了摸墨点,指尖暖暖的,像父亲的手。
或许循环永远不会破,但没关系。我知道他在这里,在每一个10月16日里,在每一个墨点里。我会继续读这份报纸,继续找他留下的痕迹,继续在这个永恒的昨日里,陪着他。
毕竟,有人等着的“昨天”,从来都不是绝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