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8章 《都怪首相不早尿》(2/2)
鹿野关闭文件,删除了浏览记录。他站起身,脱掉防护服。实验室的寂静压得人耳膜发痛,但门外的拖拽声和咕噜声从未远离。他需要离开这里,去那个地方看看。不是出于责任感或勇气,而是某种更原始的东西——他想知道,这荒谬绝伦的悲剧,到底是怎么缝合起来的。
利用实验室的维修通道图纸和一张侥幸未被收走的门禁卡(属于一位热衷“探索”的已故同事),鹿野像一只灰鼠,在研究所错综复杂的地下管道和通风井里爬行。恶臭无处不在,嗥叫声时远时近。有两次,他几乎与游荡的丧尸隔着一层格栅擦身而过。不知过了多久,他推开一个沉重的排污井盖,带着一身污秽,重新回到了地面。
天色是一种病态的、介于黄昏与黎明之间的昏黄,空气里弥漫着硝烟、焚烧和那股熟悉的蛋白粉甜腐混合气味。街道宛如废弃多年的电影布景。车辆撞毁在路边,商店橱窗粉碎,报纸和碎屑在热风里打旋。远处有黑烟滚滚升起。偶尔能看到踉跄的身影在废墟间游荡,听到零星的、很快又戛然而止的惨叫。
他找到一辆钥匙还插着的、侧翻的轻型货车,费力将它摆正。引擎居然还能发动。他朝着东京湾的方向开去,尽量避开主干道,在支离破碎的小路和巷弄里穿行。沿途的景象不断挑战着他承受力的极限。成群结队的丧尸,像遵循着某种诡异的仪式,缓慢而执着地向某个方向移动。他们并非完全无智,会扒拉障碍,会叠人梯试图攀爬,甚至……当他开车碾过一个倒在地上的消防栓,水柱冲天而起时,附近的丧尸明显表现出了避让。
更令他毛骨悚然的是,他亲眼看到一队大约十几个丧尸,在接近一片用铁丝网和警示牌围起来的区域时——地图显示那是福岛核事故的遗留禁区——齐刷刷地停下了。他们在边界外徘徊,低吼,却无一跨入。仿佛那里存在着一个看不见的屏障。
病毒,或者说,那种“补剂”,在破坏大脑的同时,保留了某些底层的生物本能?比如对致命辐射的回避?这发现比丧尸本身更让他心底发寒。
研发中心比他想象的更戒备森严,但也更死寂。高大的围墙上电网已经断电,精钢大门虚掩着,门口横七竖八躺着几具穿着保安制服的尸体,伤口狰狞,但周围没有丧尸徘徊。里面静得可怕。
鹿野溜了进去。主体建筑是一座灰色的方盒子,内部却意外地宽敞、现代化,且一片狼藉。文件散落满地,电脑屏幕漆黑,一些仪器被粗暴地砸坏。他找到了中央控制室。巨大的监控屏幕上,十几个分画面定格在厂区不同角落,时间戳停留在数天前。主控制台上,一个复杂的自动投放系统界面还在运行,地图显示着全日本的投放节点,大部分仍显示为“待命”或“投放中”,但核心指令源已被切断。
他尝试调取操作日志。最近的记录极其混乱,充斥着非授权的访问、指令覆写、核心参数篡改的警报。时间点,大致在首相官邸宣布进入紧急状态、随后首相“因突发健康状况”停止公开露面的前后。日志的最后一页,是一段被反复覆盖最终定格的指令集,将原配方中所有“神经导向成分”的标识码,全部替换成了另一组结构复杂得多的有机化合物序列,并锁定了最高剂量、不可逆喷洒模式。
指令覆盖者的id,经过粗糙的伪装,但残留的元数据指向一个外部的、使用了多层跳板的ip地址。追踪无果,但某种攻击模式的习惯特征,与某个以精准网络打击着称的情报机构训练手册上描述的手法,有着令人不快的相似。
旁边一台独立的服务器还在低鸣。他接上便携电源,启动。里面储存着“晨曦”计划最原始的研发数据、人体试验记录(对象编号,没有姓名)、以及……首相高氏早尿的私人批示影印件。在一份关于“加速推进全民接种”的建议书上,那个花哨的签名旁边,有一行用金箔装饰笔写下的小字备注,笔迹因为激动或者别的什么原因有些抖:
“诸君努力!此乃千秋之功,宜早不宜迟!速办!”
速办。
鹿野的目光落在那个名字上——高氏早尿。宜早不宜迟。速办。
一股极其荒诞、极其暴戾的笑意,混合着彻底的冰冷绝望,猛地冲上他的喉咙,堵在那里,发出“嗬嗬”的、类似门外那些东西的声音。他张了张嘴,想对着这布满灰尘的、精密的、代表着人类极致愚蠢与恶意的控制台,对着屏幕上那个闪亮的名字,吼出什么。
但最终,所有翻腾的情绪,只凝结成一声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、嘶哑的低语:
“您老……就不能憋会儿吗?”
控制室里只有机器低沉的嗡鸣,作为回答。
他毁掉了服务器核心硬盘,砸烂了控制台的主板。走出死寂的研发中心时,天色似乎更暗了。风卷着灰烬和那股甜腻的腐臭,吹过空旷的厂区。远处,东京城的轮廓在昏黄的天光下起伏,宛如巨兽濒死的脊梁。
港口方向隐约传来汽笛声,悠长而空洞,不属于这片被遗弃的土地。他漫无目的地走向海边,脚下是粗糙的砂石。防波堤延伸进浑浊的海水,更远处,海平线被一种肮脏的黄色雾气笼罩。视线所及,没有船,只有漂浮的杂物和偶尔掠过的可疑黑影。
他靠在一个生锈的集装箱上,疲惫像潮水般淹没上来。口袋里,那台从研究所带出来的、电量即将耗尽的微型收音机,是他与“正常”世界最后的脆弱联系。他打开它,调到短波频段,噪音吱吱啦啦,仿佛宇宙的背景哀鸣。
他慢慢地、一个一个频率地拧过去。大部分是空白噪音,或者重复的、语焉不详的紧急代码。就在他几乎要放弃时,一阵经过强烈抗干扰处理的、带着明显合成音质感的女声,刺破了嘈杂,以一种斩钉截铁、不容置疑的清晰度,传了出来:
“……重复,cdc与who联合紧急公告。基于现有全部证据链,此次日本列岛爆发的生化异常事件,其病原体展现出严格的种族与基因特异性。初步判定为东亚,特别是大和族裔独有的基因组脆弱性,在特定环境压力下触发的罕见、恶性朊病毒复合病变。暂无证据表明其对其他种族构成直接威胁……”
合成音顿了顿,似乎是为了让这份宣判更具分量,然后继续,语调甚至带上了一丝科学探讨般的“严谨”:
“考虑到病变体的极端攻击性与不可逆性,为保障全人类安全,阻断可能的、尽管概率极低的变异扩散途径,各国际伙伴已一致采取最高级别生物隔离措施。对日本本土的人道主义物资投放,将在绝对安全的无接触模式下进行。我们呼吁日本境内尚未受感染的个体,保持冷静,采取一切可能手段自救,并坚信科学终将找到解决方案。国际社会与你们同在。”
“再次强调:此次事件,系区域性、种族特异性生物灾难。全球其他地区风险等级维持不变。请全体公民保持正常生产生活秩序,勿信谣,勿传谣。”
收音机里的声音还在继续,切换到另一个频道,用不同的语言重复着大同小异的内容。鹿野的手指停留在调频旋钮上,没有动。海风更大了,吹得他单薄的实验服紧贴在身上,很冷。
他慢慢抬起头,望向防波堤的尽头,望向那片被黄雾吞噬的海。然后,他扯了扯嘴角。不是笑,只是一个肌肉牵动的、空洞的弧度。
他松开手,那台还在呱噪着“种族特异性”、“基因组脆弱性”的收音机,直直坠下,砸在下方嶙峋的礁石上。“啪”一声脆响,零件蹦跳着,滚进油腻的海水里,冒了几个泡,不见了。
寂静重新涌来。只有风的声音,海的声音,还有从身后那座巨大、沉默、正在缓慢腐烂的城市深处,隐约传来的、永不停息的嗥叫。
那嗥叫声顺着风,飘向海面,飘向黄雾之外,飘向那些正在“保持正常生产生活秩序”的世界。
很远,又似乎很近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