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96章 《溪毒》(1/2)

验尸官说他死得很安详。

这句话像句谶语,悬在故事的尽头,又飘回开头。

王海第一次听见这句话,是在三年前的公文里。如今,它却成了每晚叩打他神经的冰凉水滴。

“王先生!王先生您听!”

407的房门猛地拉开,李小姐裹紧她那件洗得发灰的睡袍,像一片风中颤抖的叶子。她的脸在昏暗楼道灯下呈现出一种石膏般的死白,眼窝深陷,里面盛着两潭被恐惧熬干的虚火。

“又来了……那水,是黑的,很稠,滴答、滴答……声音不大,但每一下都像滴在我脑仁上!”她语速很快,字句黏连,仿佛慢一点,那声音就会追上来,“味道……像肉市夏天最角落的烂筐子,捂了一整个雨季的腐臭!”

王海,这栋六层旧楼的管理员,站在低她两级的台阶上,仰起那张被岁月和旧心事磨出沟壑的脸。他挤出一个熟练的笑容,混合着安抚与不容置疑的权威:“李小姐,你看,我上周三、周五,连周日都上去查了。天花板干干净净,水管我亲手敲过,半点水声没有。”他顿了顿,压低声音,带着一种过来人的笃定,“是不是最近工作太耗神?这老房子静,静下来就容易……听见些有的没的。”

“不是有的没的!”李小姐骤然拔高的声音在空荡楼道里撞出回音,她自己也吓了一跳,惶然四顾,又压低了嗓音,每个字却像从牙缝里迸出来,“那水渍,我擦了又冒,擦了又冒!黑得像墨,粘得像胶!王先生,这房子……这房子不干净!”

“李小姐!”王海的声音陡然硬了起来,那张惯常温吞的脸上掠过一丝严厉,“话不能乱讲。楼是旧,可我守着这些年,干干净净,从没出过邪乎事。”他缓了缓语气,背在身后的手却悄悄捏紧了,“明天,明天我一定请最好的师傅,里里外外再查一遍水管。今天太晚了,你先休息,啊?”

女人眼里那点微弱的、寻求认同的光,在他公式化的回应里彻底熄灭了。她盯着王海看了几秒,那目光凉飕飕的,竟让他后颈有些发毛。然后,她一言不发,缓缓退后,关上了门。门轴发出一声漫长而疲软的呻吟,将她和她的恐惧,重新锁进那间据说滴着黑水的屋子。

干净?

王海转身下楼,脚步踏在水泥台阶上,沉甸甸的。回到自己那间位于一楼背阴面的管理员小屋,关紧门,拉上窗帘,他才像卸下重担般垮下肩膀。屋里总有一股味道,霉味混着廉价空气清新剂刺鼻的花香,再底下,似乎还潜着一丝别的什么,被他刻意忽略了三年。

李小姐描述的景象——黑水、滴答声、腐臭——像几枚生锈的钉子,蛮横地楔进他努力维持平静的心湖。他拧开老旧的收音机,让咿咿呀呀的戏曲灌满房间,试图淹没那不断回响的“滴答”声。

夜,还是不可避免地深了。

收音机停了电,寂静像潮水般涌来。就在这无边的静里,那声音竟真的出现了。

滴答。

很轻,很远,仿佛来自地底。

滴答。

又一声,近了点,像是从墙壁内部传来。

王海僵在床上,瞪大眼睛盯着天花板。黑暗中,视觉褪去,嗅觉却异常敏锐。那股熟悉的、令人作呕的甜腥腐臭,一丝丝,一缕缕,从门缝,从地板,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,越来越浓。

不是幻觉。

他猛地坐起,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。没有开灯,摸黑披上外套,从床底拖出那把沉甸甸的应急手电。冰凉的金属握柄让他打了个激灵。他像被无形的线牵引着,走向屋角那扇很少开启、通往地下室的小门。

生锈的合页发出尖利的嘶叫。一股阴冷、潮湿、带着浓重土腥和腐烂气息的风,扑面而来。手电光柱劈开黑暗,照亮向下延伸的狭窄楼梯,每一级都落满厚厚的灰尘,印着模糊的、只属于他自己的脚印。

越往下,寒气越重,臭味也越具象。手电光扫过堆叠的破家具、废纸箱,最终定格在靠里那面墙上。墙根处,与地面相接的地方,颜色明显深了一大片,不是水渍寻常的洇湿晕染,而是一种……黏腻的、不祥的深色,仿佛墙体本身在渗出脓血。

王海蹲下身,手指不受控制地颤抖着,慢慢触向那片深色。

冰凉。滑腻。

抽回手,强光手电下,指尖蘸着的液体浑浊不堪,黑中泛着诡异的暗红,在光线下流动着胶质般的光泽。他凑近,那酝酿了不知多久的、混合着死亡与遗忘的恶臭,狠狠撞进他的鼻腔,直冲天灵盖。

就是它!和那女人说的一模一样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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