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章 《血墙》(1/2)
第一章:开往平房的闷罐车
一九四三年的朔风裹挟着针尖般的冰凌,将珠河县那座摇摇欲坠的站台撕扯得吱呀作响。我和数十个被伪区公所“招工”骗局诓来的苦命人,如同待宰的羔羊般被驱赶进一节没有窗棂的闷罐车厢。铁门轰然闭合的刹那,最后一缕天光被生生掐断,世界骤然坠入黏稠如沥青的黑暗。汗馊味、尿骚气与铁锈的腥甜交织成令人窒息的浊流,在密闭空间里疯狂涌动。车轮碾过铁轨接口时的撞击声,恰似阎罗殿前的铜铃,每一声都震得人心尖发颤。
我蜷缩在角落,双臂死死环抱胸前,掌心还攥着临行前娘硬塞进来的半袋炒黄豆。粗布口袋上残留着她指尖的温度,还有分别时她用力掐进我胳膊的钝痛——那是浸透泪水的印记。黑暗中,压抑的抽泣声、沉重的叹息声与车轮轰鸣编织成一张无形的网,将所有人的命运牢牢捆缚。
不知过了多久,对面突然爆发出一阵撕心裂肺的咳嗽,像破旧的风箱在绝望地嘶鸣。紧接着,铁门上方的小窗“吱嘎”推开,一道刺目的手电筒光束如利刃劈下,在众人惊惶的脸上扫过,最终定格在那咳嗽不止的身影上。“出来!”生硬的日语命令砸进车厢,两个黑影立刻上前,像拖拽麻袋般将那人拖了出去。铁门再次关闭时,黑暗浓得化不开,唯有车板上几道新鲜的血痕,以及门外传来的一声短促闷响,像是命运无情的判词。
身旁一个黑影微微颤动,极低的嗓音仿佛来自地底:“……到地方了,记住,他们管咱们叫‘马路大’。”后来才知道,他是289号。这句话,是我踏入地狱的第一课:在这里,我们连牲畜都不如,只是任人摆布的原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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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二章:恶魔的庭院 | 甜腥味的科学
初次踏入那座庭院,混合着腐臭与甜腻的气味直冲脑髓,险些让我呕吐。那不是寻常的恶臭,而是焚尸炉昼夜不息喷吐的颗粒、解剖台冲洗不净的血渍,以及无数“马路大”临终前的绝望气息共同酿就的地狱香氛。它黏附在鼻腔深处,渗入衣物纤维,甚至舌尖都能尝到一丝诡异的甜腥。
高耸的围墙顶端缠绕着带电的铁丝网,持枪岗哨的影子在探照灯下忽明忽暗。几根直插云霄的烟囱不分昼夜地吞吐着或浓或淡的灰烟,构成一幅与世隔绝的地狱图景。我被分配到“木材厂”,所谓的“木材”竟是那些刷着暗漆的长条木板箱。它们沉重异常,需两人合力才能抬动。一次搬运时,我脚下打滑,箱盖震开一条缝隙,一股浓烈的甜腥味扑面而来,瞥见箱内塞满的稻草间,隐约露出一截青灰色的人腿。
老劳工289号默默扶正箱子,刀疤纵横的脸上毫无表情,唯有眼神像枯井般深邃。他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说道:“小心些……这些是‘废材’,要送去‘锅炉房’的。”说着,他朝远处冒烟最浓的烟囱努了努嘴,“看那烟——烟浓时烧的是‘整料’,烟淡时……”他顿了顿,嘴唇未动,声音却清晰可闻,“烧的是零碎。”这话如同冰锥扎进心脏,我终于明白“原木”的真正含义:我们不仅是木头,更是供他们焚烧的燃料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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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:幸子的樱花
我与幸子的相遇,并非黑暗中的星光,而是两具困兽在泥沼中的相互取暖。那次因体力不支摔碎培养皿,我被罚跪在零下二十度的院子里直至天亮。意识逐渐模糊时,一个裹着厚实棉袍的身影悄然靠近,将一块温热的米糕迅速塞进我僵硬的手中。“快吃,”她的中文带着奇怪的腔调,眼神慌乱地扫视四周,“别被发现。”
她是石井军医的女儿,像一只被困在金丝笼里的鸟,羽翼光鲜却失去自由。我们的交往充满危险与试探。起初是她出于好奇和怜悯的帮助,渐渐演变成沉重的负罪感。她会偷偷提醒哪些区域的“特殊垃圾”不能触碰,会在深夜我发烧时,冒险从父亲药箱偷出几片退烧药。
一次,她凝视着我被消毒水灼伤的手背,突然低声说:“我父亲的书房里……有很多照片……很可怕。”她的声音发颤,“他说那是为了‘科学的进步’,可那些……真的是科学吗?”她的困惑与痛苦让我意识到,这座魔窟也在吞噬着看似无辜者的灵魂。
那枚她送我的樱花胸针,成了我们之间微妙的信物,也埋下了危险的伏笔。当这枚胸针被发现时,将给她和我带来怎样的灭顶之灾?悬念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,随时可能落下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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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章:冻伤实验室的寒冬
哈尔滨的严冬,是731部队进行“自然实验”的最佳时节,也是我们这些“原木”的又一场噩梦。那一年的寒冷非比寻常,能冻裂骨头,凝固灵魂。
我被临时调去给“特别研究栋”运送煤炭。路过一处高墙围起的院子时,一阵非人的惨嚎穿透寒风,令我浑身血液凝固。院门虚掩,我鬼使神差地凑近门缝——眼前的景象让我永生难忘。
几个苏联战俘被剥去衣物,赤条条绑在木桩上。他们强壮的身体在零下几十度的严寒中迅速失去血色,皮肤泛起可怖的青紫。穿着厚棉大衣、戴着皮帽的日本军医和研究员,正用高压水枪反复喷射他们的肢体。水流接触皮肤的瞬间便结成冰壳,惨叫声起初震耳欲聋,渐渐变得嘶哑微弱,最终只剩喉咙深处挤出的“嗬嗬”声,如同垂死的野兽。
一个年轻军医手持秒表,面无表情地记录着时间。另一个年长的用木棍敲击战俘已冻僵的四肢,发出“梆梆”的脆响。“报告,左臂完全冻结,耗时三十七分钟。”年轻军医的声音平静得像在朗读课文。突然,“咔嚓”一声,一条被敲击的小腿竟像冰柱般从膝盖处断裂,掉在雪地上。而那个战俘仅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,头颅歪向一旁,生死不明。
我胃里翻江倒海,差点当场呕吐。这时,一只手猛地捂住我的嘴,将我拖离门口。是289号。他脸色铁青,眼中燃烧着怒火,更多的是深深的无力。他把我一直拽到角落,压低声音,每个字都像从牙缝里挤出来:“看够了?记住这景象!但别让他们发现你看见!在这里,‘看见’本身就是死罪!”
他停顿片刻,望着灰蒙蒙的天空,声音沙哑地补充:“他们管这叫‘科学’……为了他们在满洲的士兵不被冻伤。”这句话里的讽刺与悲凉,比严冬更刺骨。当晚,我高烧不退,梦中全是“咔嚓”的断裂声和漫天飞舞的冰雪。我终于明白,这里的罪恶不仅是屠杀,更是将人彻底物化,用冰冷的“科学”外衣包裹最极致的残忍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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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五章:无声的密码
289号的死绝非偶然。冻伤实验事件后,他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。开始更加细致地观察四周,甚至在夜深人静时,用偷藏的炭笔在废纸片上画着无人能解的符号。
一次难得的独处机会,他迅速塞给我一卷油纸,眼神决绝:“仓子,如果我‘不见了’,想办法把这个带出去……或者,毁掉。”
“这是什么?”我的心剧烈跳动。
“是账本,”他眼中闪过一道光芒,“记录‘木头’来源和‘用途’的账本。还有……一些数字,是他们在外面试验场的分布图。幸子那姑娘……她爹的书房,也许有更多。”
我攥着那卷油纸,感觉像握着一块烧红的烙铁。意识到289号可能不只是普通劳工,他背后或许藏着更复杂的身份和使命。这座魔窟里,沉默的大多数之下,依然涌动着不甘毁灭的暗流。
然而,还未等我们有所行动,悲剧便降临了。一次突如其来的全面搜查中,一个告密者(或许是为自保的囚犯,或许是潜伏的眼线)指认了289号。他被带走时异常平静,只是回头深深看了我一眼,目光落在我藏着油纸和樱花胸针的胸口。那眼神里有嘱托、诀别,还有一种令我震撼的平静。
他再也没回来。听说他被打成“间谍”,经历了最残酷的刑讯,最终被“特别处理”。他的死让我陷入极度恐惧,但也点燃了心中的火焰。我不能让他白白牺牲。那卷油纸和幸子带来的零星信息,成了我活下去的新理由——我必须揭开真相,让真相重见天日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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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六章:血墙的诞生
289号的死和那卷危险的油纸,让我陷入巨大的恐惧与孤立。我像惊弓之鸟,时刻担心自己会成为下一个目标。就在这时,我因拒绝配合一次明显的致死性细菌实验,遭到了残酷的惩罚。
拔指甲的酷刑,那种痛苦难以言表。但比肉体痛苦更甚的,是尊严被彻底践踏、生命被完全掌控的绝望。被扔回禁闭室后,双手血肉模糊,精神濒临崩溃。我想起289号平静的眼神,想起幸子眼中的恐惧与善意,想起娘送我时那句“活着回来”。
一种近乎疯狂的念头攫住了我——我不能就这样无声无息地消失,必须留下点什么,证明我李仓子作为一个人,曾经存在过,反抗过。
于是,我开始用血书写。每一次用头撞击墙壁,用血肉模糊的指尖蘸血写字,都伴随着剧痛,但也带来一种奇异的平静。那面冰冷的水泥墙,成了我唯一的倾听者,是我对抗遗忘和虚无的武器。“中”字,不仅是对祖国的认同,更是对“中央”、“心中”的坚守——我要守住做人的“中心”。
看守的嘲讽和擦拭,反而激起了我更顽强的意志。这面墙渐渐不再只是我个人的抗争。偶尔,会有新“犯人”被关进来,看到墙上的血迹,他们眼中会闪过震惊、同情,乃至一丝微弱的共鸣。这面“血墙”,在无声中,成了连接我们这些“原木”的隐秘符号,一种精神的抵抗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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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七章:幸子的抉择
289号的死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,涟漪之下,是更深的恐惧与压抑。我像一只受惊的老鼠,紧紧藏着那卷要命的油纸和幸子的樱花胸针,每一个脚步声都让我心惊胆战。然而,部队内部的氛围正在悄然变化。焦躁不安的情绪在日军士兵和研究人员中蔓延,以往的“秩序井然”出现了裂痕。焚尸炉日夜不停地燃烧,黑烟滚滚,空气里的甜腥味浓得令人作呕,那是在紧急处理“证据”。
在一个黄昏,幸子找到了我。她的脸色苍白,眼圈红肿,以往那种小鹿般的惊慌被一种绝望的决绝取代。她把我拉到洗衣房一个堆满脏床单的角落,这里的水声能掩盖我们的谈话。
“他们要走了,”她声音颤抖,用极快的日语夹杂着生硬的中文说,“爸爸他们……收到了命令,要全部撤走……回日本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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