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7章 《谁在敲我的天花板》(2/2)
而且,这一次,声音移动了。它从天花板,慢慢地,移到了……卧室的门板上。
哒、哒、哒。
就在门外面。
我浑身僵硬,连呼吸都停了。恐惧攥紧了我的喉咙。
然后,那东西停了下来。
一片死寂。
就在我以为它走了的时候,一个声音响起了。
不是隔着门板,那声音,仿佛就贴在我的耳边,带着冰冷的、湿漉漉的气息。
那声音,我熟悉到刻骨铭心,柔软,带着点小女孩特有的娇憨。
是我女儿的声音。
我女儿,三年前因为一场意外,永远离开了我。
那声音用她的语调,轻轻地说,带着令人毛骨悚然的祈求:
“妈妈……”
“拉我下来——”
那声音贴着门板,带着哽咽的尾音,与我记忆深处女儿的呼唤分毫不差。一瞬间,恐惧的坚冰被一股巨大的、蛮横的暖流冲碎。是三年来夜夜啃噬我心肝的思念,是无数次在梦中想要触碰却只能摸到一片虚空的痛苦。
我的女儿……我的夭夭……
“夭夭……是你吗?夭夭!”我猛地扯下耳塞,从床上一跃而下,几乎是扑到门边,手按在冰冷的门把手上,泪水模糊了视线。理性在尖叫,告诉我这是假的,是陷阱,是物业王经理和邻居老太太口中那个“东西”的把戏。但情感,那濒临崩溃的、属于一个母亲的情感,已经彻底决堤。
“妈妈在这儿!夭夭,你怎么在上面?妈妈怎么拉你下来?”我语无伦次,贴着门缝急切地问,完全忘记了监控里那个倒悬的、扭曲的可怖形象。
门外沉默了一下,然后,那个声音再次响起,多了一丝微妙的、冰冷的困惑:“妈妈……你怕我?”
“不!妈妈不怕!妈妈怎么会怕你!”我急切地否认,手已经不受控制地拧动了门把手。就在门即将开启一条缝隙的瞬间,客厅窗外骤然划过一道刺眼的闪电,紧接着是轰隆一声炸雷。惨白的光瞬间照亮了门外的一角——
空无一人。
只有走廊尽头的窗户,被风吹得啪嗒作响。
那股攫住我的狂热瞬间冷却,理智回笼,冰冷的恐惧再次浸透四肢百骸。我猛地关上门,反锁,背靠着门板剧烈喘息。刚才……刚才我差点就……
“妈妈……”那声音又来了,这次,是从天花板传来的,带着一种令人牙酸的、指甲刮擦的噌噋声,“你开门……我看不见你了……”
我抬起头,看到雪白的天花板上,靠近原来那个角落的位置,慢慢浮现出一个模糊的、水渍般的污痕。那污痕越来越深,渐渐勾勒出一个倒悬的、蜷缩的人形阴影,就像一张浸了水的旧照片,正在显影。
它不再模仿我女儿的声音,而是发出一种混合着许多杂音的、非男非女的嘶哑低语:“……冷……上面……好冷……吊着……好痛……”
我浑身发抖,几乎要瘫软在地。但或许是极致的恐惧超过了某个阈值,反而生出一种破罐破摔的勇气,或许是那声“妈妈”勾起了我无论如何也想要一个答案的执念。
我盯着那片越来越清晰的阴影,用尽力气颤声问:“你……你到底是谁?你为什么在我家?为什么……要学我女儿说话?”
那阴影似乎蠕动了一下,低语声变得更加清晰,我隐约能分辨出其中几个重复的词语:“……家……这也是……我的家……孩子……我的孩子……不见了……找不到了……”
邻居老太太的话猛地撞进我的脑海:“……带小孩的女人……孩子,听说脑子不太好……女人想不开……孩子也没了……”
一个可怕的猜想形成。难道,这个“东西”,是以前死在这里的那个女人?她的执念是找不到的孩子?而它模仿我女儿,是因为感知到了我内心深处对女儿的强烈思念,这是一种……扭曲的共情?或者说,是一种吸引我注意力的诱饵?
就在这时,那低语声中突然插入了一个新的、尖锐的声音,像是金属摩擦:“……镜子……看……镜子……”
我鬼使神差地摸到墙上的电灯开关,按亮。客厅瞬间一片光明。我环顾四周,最终目光定格在客厅装饰柜上放着的一面椭圆形化妆镜上。我走过去,颤抖地拿起镜子。
然后,我深吸一口气,将镜子缓缓举起,对准了天花板上那片阴影。
镜子里,倒映出的不再是模糊的污痕。
一个穿着老旧款式、颜色晦暗衣服的女人,像一只被蛛网缠住的飞蛾,头下脚上地倒悬在那里,长长的头发垂落,遮住了大半张脸,但从发丝的缝隙里,能看到一只空洞的、没有焦距的眼睛。她的四肢极不自然地扭曲着,仿佛被无形的绳索捆绑、吊挂。最让人心悸的是,她的怀里,似乎还紧紧搂着一个模糊的、婴儿形状的布团……
“啊——!”我手一软,镜子掉落在地毯上,发出沉闷的声响。
几乎在镜子落地的同时,天花板上的阴影骤然加深,那低语变成了凄厉的、充满怨恨的尖叫:“把我的孩子还给我——!”
灯光开始疯狂闪烁,客厅里的温度骤降。墙壁上开始渗出细密的水珠,带着一股土腥和霉变混合的气味。那倒悬的女人影像在明灭的光线中剧烈扭动,仿佛要挣脱某种束缚扑下来!
我抱头蹲下,以为自己死定了。
但预料中的攻击并未到来。尖叫和扭曲持续了十几秒后,一切骤然停止。
灯光恢复了正常。墙壁干爽如初。寒冷褪去。
我怯怯地抬起头。
天花板上,那片阴影消失了,连同那个恐怖的女人影像,无影无踪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我的幻觉。
只有地毯上那面摔裂的镜子,证明着并非虚幻。
我瘫坐在地上,久久无法动弹。后半夜,公寓死一般寂静,那个“哒哒”声,那低语,再也没有出现。
第二天一早,我再次冲进了物业办公室,不顾王经理尴尬的脸色,将我昨晚的经历和邻居老太太的话,以及我的推测,全部倒了出来。
王经理听完,长叹一声,终于不再隐瞒:“陈女士,您猜的……大概八九不离十。很多年前,住您那套房子的一对母女,女儿有先天疾病,智力停留在幼儿期,女人一个人带着孩子,很辛苦。后来……孩子突发疾病没了,女人受了刺激,就在您家院子那棵老槐树上……自缢了。死状,就是头下脚上……之后那房子就时不时有些传闻,但像您这样……清晰的,很少见。我们一般建议租客别长住,没想到您……”
真相大白,带来的不是解脱,而是更深的疲惫和悲伤。那个倒悬的女人,她至死都在寻找自己的孩子。而我,一个同样失去孩子的母亲,阴差阳错地住进了她的悲剧现场,我的思念,成了唤醒她的催化剂。她模仿我女儿,或许并非全然恶意,更像是一种笨拙的、扭曲的呼应,来自两个被困在无尽丧子之痛中的灵魂。
我没有再去找房子。我知道,真正的鬼不在那间公寓里,它盘踞在我的心里。搬到哪里,都无济于事。
当天下午,我买了一些香烛纸钱,在院子角落,远离那棵老槐树的地方,默默烧给了那对不幸的母女。我低声说:“走吧,带着你的孩子,去该去的地方吧。这里……不是家了。”
那天之后,天花板彻底安静了。
我再也没有听到过任何异响。但我依然会在深夜惊醒,仿佛还能听到那若有若无的呼唤。有时,我会下意识地看向天花板那个角落,那里平整、洁白,空无一物。
我知道,那个倒悬的女人或许已经离开。但她的影子,连同我女儿的笑脸,都已成为我内心深处另一重无法搬离的天花板,我将永远活在这无形的重压之下,直到某一天,要么被彻底压垮,要么……获得连我自己也无法想象的解脱。
而“妈妈,拉我下来——”那句话,成了盘桓在我午夜梦回时,最深沉、也最绝望的叩问,分不清是来自彼界的冤屈,还是源于我自身无望的祈盼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