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4章 《时间偿命》（2/2）

但无济于事。衰老在继续，不再需要颈环触发。复仇一旦开始，便无法终止。

关节僵硬作痛，视力模糊如隔毛玻璃，呼吸变得费力，仿佛胸腔弹性正在减弱。他扶门板慢慢滑坐地上，冰冷透过裤子传来。外面传来尖叫、哭泣和破碎声——秩序正在崩塌。

他想起王朗，用不灵便的手指拨通电话。许久才被接起，那头是破风箱般的喘息。

“王朗...”李维的声音沙哑苍老。

“李...维...”王朗的声音更不堪，带着痰音，“错了...我们都错了...不是压缩...是...透支...”

电话那头传来剧烈咳嗽，然后是重物倒地的闷响。通话中断。

李维坐在地上，洗手间灯光惨白，照着他布满老年斑的手背。他想笑，喉咙却只发出嗬嗬声。透支。他们以为巧妙地压缩时间，偷来光阴，却不知时间这个高利贷者，正冷笑着记录每一笔欠账。现在，催债的来了，连本带利。

四

“时间回偿效应”——科学家们后来如此命名这场灾难。“时隙”并未真正创造额外时间，它只是通过透支身体未来的生命活力，换取当下的高效感知。就像高利贷，借一还二，甚至更多。

李维挣扎着站起，踉跄走出大楼。街道一片混乱：车辆撞毁燃烧，商店橱窗破碎，曾经骄傲的“时隙”用户如今成为最先崩溃的一群。一位年轻女子跪地哭泣，怀中的婴儿已呈现老态，呼吸微弱。一位老人——或许才三十岁——试图过马路，却因关节疼痛而瘫坐路中央。

李维想起一年前王朗给他的研究资料，其中提到动物实验中的“加速衰老”现象，但被解释为“可逆的代谢应激反应”。他们选择了忽略，因为诱惑太大。

在一家关闭的咖啡馆外，电子广告牌仍在循环播放“时隙”广告：“双倍时间，双倍人生！”画面中活力四射的模特，与街上艰难移动的衰老身躯形成残酷对比。

李维最终来到“时隙”总部。玻璃幕墙破碎，大厅一片狼藉。在顶层办公室，他找到了王朗。曾经的科技天才蜷缩在宽大办公椅中，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老了四十岁，皮肤透明如纸，青筋与老年斑交错纵横。

“我们...以为征服了时间...”王朗的声音几乎听不见，“但它只是...静静等待。”

王朗颤抖着手指向电脑屏幕，上面显示着复杂的数据模型：“回偿比率...不是1：1...而是指数增长...用一年，老两年...但用两年，老十年...时间...是高利贷...”

李维瘫坐旁边沙发，感到最后的力量正从体内流失。他想起自己用“时隙”多出的时间学习的素描、读完的小说、完成的项目，如今看来，不过是与魔鬼交易的筹码。

窗外，城市灯光因停电一片片熄灭，如同生命逐一终结。警报声由远及近，又渐渐远去，社会救援系统在全面崩溃。

“时间讨债来了...”王朗闭上眼，最后一句话几乎如气息，“我们...都要偿还...”

李维望向黑暗中闪烁的城市。曾经，他们以为窃取了时间，却不知时间早已标好价格，静静等待兑现。现在，账单到来，每一个“时隙”用户都要为窃取的时光付出代价——用他们加速腐朽的身体，用他们压缩的未来。

在意识模糊的最后时刻，李维想起戴上颈环前的最后一个自然夜晚的星空。那时的星星，看起来如此遥远却永恒。现在他明白，时间从不曾被窃取，它只是换了一种方式，讨回属于自己的公道。

呼吸越来越困难，心跳如疲惫的鼓点逐渐缓慢。李维最后想到的是：如果时间能够重来...但他知道，时间从不给人重来的机会，它只会一往无前，带走一切欠债与浮华，留下最公平的终结。

黑暗吞没了一切。在城市的废墟中，时间展开了它凶残的复仇，而曾经窃取光阴的人们，正在用生命偿还每一分每一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