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6章 《姻缘线》(2/2)

直到那一天。

宛青靠在沙发上睡着了,头歪在我的肩膀上,呼吸均匀。我百无聊赖地坐着,手背和她相连的地方传来一阵痒——不是伤口愈合的那种痒,是从皮肤下钻出来的,像有小虫子在爬,又像是一种空洞的、渴望被填满的痒。

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在了桌上的针线盒上。

手机屏幕亮着,光落在针线盒里,那些棉线泛着柔和的光泽,红色的、白色的、肉色的,像浸了油的蛛丝。那枚钢针躺在最上面,针尖闪着冷光,刺得人眼仁发疼。

一个念头毫无预兆地窜了出来:如果,由我来缝一次呢?

我想把线缝在她的肩膀上,从我的肩膀到她的肩膀,这样我们并肩坐着时,就再也不会分开;我想把线缝在她的手腕上,绕三圈,像手镯一样;我甚至想把线缝在她的脸颊上,轻轻的,不弄疼她,这样我转头时,就能看到我们连在一起的证明。

这个想法让我浑身一颤,一股寒意从尾椎骨窜上来,手心瞬间冒出冷汗。我这是怎么了?

可紧接着,一种模糊而强烈的兴奋涌了上来。我想象着针尖刺破她皮肤的瞬间,想象着线穿过皮肉时的触感,想象着她醒来时看到线的表情——会不会很开心?会不会说“阿成,你也想和我连在一起”?

我伸手,指尖碰到了那枚钢针。冰凉的触感传来,像触电似的,我猛地缩回手,却又忍不住,再次伸了过去。

就在这时,敲门声响起。

“咚咚咚——”三下,停顿一秒,再“咚咚”两下。

不是房东。房东敲门从来都是乱敲,不会这么有规律。

我的心骤然缩紧,像被一只手攥住了。宛青也被惊醒,眼里瞬间布满惊恐,死死抓住我的胳膊,指甲掐进我的皮肤里,那些缝合线被她扯得发紧,传来一阵刺痛。

“谁……谁啊?”她的声音发颤,往我身后缩了缩。

我没说话,慢慢走到门后,透过猫眼向外看。

楼道里的灯很暗,昏黄的光落在门外人的身上。是那个主治医生。他穿着便服,一件浅灰色的衬衫,领口敞开着,脸色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有些灰败,眼下有浓重的黑眼圈,但眼神依旧锐利,直直地看向猫眼,仿佛能穿透那层薄薄的玻璃。

该来的,还是来了。

我深吸一口气,手放在门把手上,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。我得让他走,不能让他带走宛青,不能让他剪断我们的线。

“医生……”我拉开门,挡在门口,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,“我们不会回去的,你走吧。”

我的话刚说完,就看到医生的目光越过我,落在了我身后蜷缩在沙发上的宛青身上。他的眼神没有愤怒,也没有惊讶,只有一种复杂难辨的情绪,像蒙了一层雾。

然后,他没有说话,只是缓缓抬起手,开始解自己衬衫的纽扣。

一颗,两颗,三颗……纽扣解开的声音在安静的楼道里显得格外清晰,“咔嗒,咔嗒”,像敲在我的心上。

我僵在原地,一股寒意从脚底窜上来,顺着脊椎往上爬,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。

医生把衬衫的两个衣襟往两边扯开,露出了从脖颈到腹部的皮肤。

那一刻,我感觉周围的空气都被抽干了。

他的皮肤很白,是那种长期不见阳光的苍白,而上面,布满了缝线。

密密麻麻,纵横交错,新旧叠加。粗的,细的,黑色的,白色的,肉色的,还有几道是红色的……像无数条诡异的蜈蚣,爬满了他的胸膛和腹部。有些线看起来很旧了,颜色发暗,几乎和皮肉长在了一起,线结都快看不见了;有些则很新,针脚周围的皮肤还带着红肿,甚至能看到一点渗出的血珠。这些线毫无规律可言,有的平行,有的交叉,有的盘绕成一个扭曲的圆,有的则像蜘蛛网似的,把他的胸口分割成无数个不规则的小块。

这根本不是医疗缝合。没有哪个医生会这样缝——这是疯狂,是和宛青一样的、病态的执念。

他站在那里,像一尊被拙劣工匠反复修补过的残破雕像,满身的缝线在昏黄的灯光下,泛着暗沉的光,每一道都在无声地诉说着疯狂。

我张着嘴,却发不出任何声音。大脑一片空白,只有那些密密麻麻的线在眼前晃动,放大,扭曲,最后变成一片红色的雾。

医生缓缓抬起手指,指向他自己胸口的一道缝线。那道线是红色的,很新,针脚歪歪扭扭,看起来很笨拙,从他的锁骨下方一直延伸到心口的位置,像一道流血的伤疤。

然后,他看着我,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冷漠,反而带着一种异常平静,甚至是诡异满足的神色。他的声音很轻,像羽毛似的飘进我的耳朵里,却带着千斤重的力量:

“她缝的,是很好看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