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3章 《第二对眼睑》(2/2)
林远失踪前给我的饼干,咬开时里面裹着的不是巧克力,是头发;楼道里的歌声,总在午夜响起,唱的是我小时候听外婆哼过的童谣,可楼道里早就没人住了;邻居阿杰的眼球,那天我去借酱油,他抬头时,瞳孔里映着的不是我,是一片灰;老家的房子里,多出的“妈妈”抱着我,毛衣贴在我脸上,我能感觉到毛线在“呼吸”,一鼓一鼓的;书桌上的夹子,某天早上起来,发现它在长,金属的边缘长出了细细的毛;碗里的粥,舀一勺,却看见小学时淹死的玩伴的脸,在粥里对着我笑;浴室的镜子,我不小心划破了手指,镜子里的我却没流血,反而镜子表面裂了道缝,缝里渗出血来;剪头发时,影子落在地上,理发师的剪刀动一下,影子的头发却没短,反而我的头发在掉……
这些碎片,以前像散在地上的珠子,现在被一根线串了起来。线的另一头,系着我。
我冲进洗手间,水龙头拧到最大,冷水泼在脸上,冻得我牙齿打颤。抬起头,镜子里的人眼眶深陷,眼下是青黑色的眼袋,眼球里的血丝像一张网。我凑得更近,手指扒开下眼睑,皮肤绷得发疼。没有灰,没有膜,只有泛红的结膜。我松了口气,胸口的石头刚往下落了一点,眼睛突然像被砂纸磨过,干涩得发疼,眼泪瞬间涌了上来。我忍不住,用力眯了一下眼。
就是那一瞬间。
镜子里的我,眼白上爬过一层灰。不是闪过去的,是慢慢爬的,像清晨的雾漫过湖面。半透明的灰色膜从眼角钻出来,轻轻覆过我的瞳孔,让镜子里的世界都变了色——白墙成了灰的,水龙头的金属色成了暗的,连我自己的脸都变得模糊。然后它又缩回去,快得像从没出现过,只在眼白上留下一点淡淡的印子,像一滴墨晕开的痕迹。
我僵在原地,冷水顺着脸颊往下流,滴在瓷砖上,声音在空荡的洗手间里格外响。血液好像冻住了,从指尖到心脏,全是冷的。
我不是观察者。我从来都不是。
我是那个石子。是那个“载体”。是我走到哪里,哪里的现实就会裂一道缝。楼下便利店的老板娘,地铁里的男人,公交站的女孩,菜市场的大妈……他们眼睛里的那层膜,是我带来的。这座城市的病,是我传染的。我是个行走的污染源,我呼吸的空气,我触碰的东西,我看过的每一张脸,都会被我拖进那个崩坏的世界里。
负罪感像潮水,一下子把我淹没。我顺着墙壁滑下去,后背抵着冰冷的瓷砖,膝盖抵着胸口。镜子里的我还在看着我,眼球里的血丝更密了,刚才那层灰好像还藏在眼睑下面,等着下一次冒出来。我想笑,却笑不出来,眼泪混着冷水往下掉,砸在手背上,凉得刺骨。
我找了这么久的怪物,原来就是我自己。我的调查,我的挣扎,我的恐惧,全是笑话。我以为我在对抗什么,其实我才是那个最该被对抗的东西。
掌心的灼痛又开始了,这一次格外疼,像有什么东西要从皮肤里钻出来。我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指甲缝里还沾着刚才泼脸时的水珠,水珠里映着我的眼睛——那里面没有光,只有一片散不开的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