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5章 藏在苦里(2/2)
药炉里的余烬还在发热,煨着的当归汤偶尔 \咕嘟\ 一声,把温润的香气送得更远。苏瑶想起林小婉今早熬药时,把蒲公英根和莲心一起放进了药罐,急得脸都白了,她却笑着说:\无妨,轻的飞着,重的沉着,反倒能调出新滋味。\ 果然那药汤喝起来,既有蒲公英的清苦,又有莲心的回甘,像把山野的风与莲池的水,都装进了碗里。
林小婉在梦里咂了咂嘴,手里的蒲公英籽撒了两粒在柜台上。苏瑶捡起来细看,籽上的绒毛洁白如霜,根部却带着点深褐,像藏着点没晒透的土气。她忽然想起师祖爷药经里的插画:蒲公英的冠毛下,根须总是扎得很深,而莲的地下茎,也总在淤泥里盘出复杂的结。原来轻与重、飞与扎,从来都不是对头,就像苦与甘、烈与温,在药香里融成一团,才酿出了日子该有的滋味 —— 有踏实的根,也有飞扬的梦;有咬紧牙关的韧,也有随风而安的轻。
玉盒上的缠枝莲纹在油灯下泛着柔光,最末一片花瓣的卷边处,还留着师祖母用指甲掐出的浅痕。苏瑶记得师祖母说过,这纹样是照着药圃早年的莲池画的,缠在一起的枝蔓,原是两株不同的莲 —— 一株开在池边,喜阳;一株长在池心,耐阴,却在水下的泥里把根缠成了团。此刻银铲柄尾的红绳正垂在这片花瓣中央,绳结是师祖母最擅长的盘长结,绳头的流苏扫过玉面,在缠枝纹上划出细碎的影,像两株莲在光影里又凑近了些。
银铲的雪莲纹被灯光照得愈发清晰,铲头的凹槽里积着层薄灰,苏瑶用软布擦拭时,发现灰垢下藏着点暗红,是当年师祖爷给山民治刀伤时,溅上的血渍。\银见血才活泛。\ 师祖母当年总这样说,一边帮师祖爷擦洗银铲,一边把红绳往柄尾多绕两圈,\红配银,烈配柔,才像样。\ 那时的红绳还很鲜亮,像朵开在雪山上的花,把银的冷、玉的凉都衬得有了人气。
林小婉不知何时醒了,揉着眼睛凑过来看:\苏姐,这红绳真好看,像莲池里的红鲤鱼。\ 她指尖刚碰到绳结,窗外忽然起了风,红绳被吹得轻晃,银铲随之微微颤动,玉盒上的缠枝莲纹仿佛活了过来,枝蔓顺着红绳的轨迹向上攀爬,花瓣的弧度与红绳的曲线竟严丝合缝。苏瑶忽然想起师祖母绣帕子上的莲,也是这样缠着根红绳,帕角的流苏与这银铲上的如出一辙,师祖爷总说那是 \莲牵着红,红护着莲\。
药炉上的当归汤正好熬透,苏瑶提起银铲去搅汤,红绳在她腕间轻轻扫过,带着点痒痒的暖。蒸汽腾起时,她看见银铲的倒影在汤里摇晃,雪莲纹与红绳的影子在褐色的药汤里融成一团,像雪山上开了朵红莲花。\师祖爷说,银铲是治身的,红绳是安魂的。\ 她往汤里撒了把莲心,\就像这药,当归补气血是实的,莲心定心神是虚的,红绳的暖是看不见的,凑在一起,才治得了日子里的杂症。\
林小婉小心翼翼地摸着红绳,忽然发现绳结里藏着点细碎的金粉,是师祖母绣帕子时蹭上的。\这红绳里还有星星呢。\ 她惊喜地睁大眼睛,苏瑶却想起那年师祖母中风,半边身子动不了,仍攥着这红绳教她打盘长结,说 \绳要缠紧才不会散,日子也得攥紧才不会飘\。那时师祖爷就坐在旁边磨银铲,红绳垂在两人中间,像条看不见的线,把病榻上的呻吟、药碾子的转动、窗外的莲香,都串成了安稳的模样。
夜深时,苏瑶把银铲放回药箱,红绳恰好搭在玉盒的缠枝莲纹上。油灯的光晕里,玉的凉、银的润、红绳的暖,在药香里慢慢晕开,像师祖母和师祖爷坐在廊下的模样 —— 一个捧着暖炉,一个摇着蒲扇,红绳系着的银铲靠在玉盒边,缠枝莲纹里盛着月光,把岁月里的苦甘、烈柔,都酿成了化不开的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