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4章 苦能坚心(2/2)

如今苏瑶也常常在清晨去采莲心,踩着师祖爷当年踩过的青石板,手里攥着那把雪莲铲。铲头的花纹映在池水里时,她总觉得能看见两朵花在水中相依 —— 一朵是雪山上的烈,一朵是莲池里的柔,一朵带着玉的凉,一朵含着蜜的甜,却在岁月的池水里,融成了谁也分不出的模样。风过时,荷叶的沙沙声里,仿佛还能听见师祖爷的声音:\你看,它们哪是离不开水,是离不开彼此啊。\

师祖爷说这话时,正坐在廊下的竹椅上晒暖,手里摩挲着那只天青釉瓷瓶。阳光透过稀疏的竹帘,在他银白的发间织出细碎的金网,瓷瓶冰裂纹里的莲心粉被照得透亮,像藏着无数个被阳光晒暖的清晨。苏瑶记得师祖母在世时,总爱在午后泡莲心茶,紫砂壶里的沸水刚注进去,苦香便争先恐后地从壶嘴冒出来,她却偏要等上三盏茶的功夫才肯喝,说 \苦得够了,甘才肯出来\。

有年梅雨季,连下了半个月的雨,药铺的药材潮得发黏,师祖母的老寒腿也犯了,疼得直皱眉。师祖爷煎了雪莲汤给她暖身,她却非要就着莲心茶喝,说 \烈药得配点苦,不然燥得慌\。两人坐在窗边,一个捧着滚烫的药碗,一个端着微凉的茶盏,水汽在窗玻璃上凝成水珠,顺着 \婉\ 字窗花的纹路蜿蜒而下,像把两味药、两个人,都融在了湿漉漉的光阴里。

苏瑶那时总觉得师祖母太执拗,莲心茶明明苦得让人舌尖发麻,她却喝得津津有味。直到有回跟着师祖爷去山里采雪莲,天不亮就出发,踩着露水爬了三个时辰的山路,鞋底磨出了血泡,手指被荆棘划得全是口子。回来时已是正午,师祖母递过来一碗莲心茶,她渴得厉害,咕咚咕咚灌下去,先是苦得眼泪直冒,可等那股劲过了,喉咙里竟泛起丝丝甜意,混着爬山的累、伤口的疼,忽然觉得浑身都松快了,像把积攒的乏气都随着那点甘味吐了出来。

\你看,\ 师祖母当时笑着帮她擦眼泪,指尖沾着莲心的苦香,\这茶啊,就像爬山,累到极致,歇下来的那口气才最舒坦。苦到舌尖发麻,甘出来的时候才最金贵。\ 她转身从柜里摸出块桂花糖,塞进苏瑶嘴里,\甜是好,可没苦衬着,甜也嚼不出什么滋味。\

师祖爷的竹椅轻轻晃着,瓷瓶被他放在膝头,冰裂纹里的莲心粉簌簌往下掉。\她刚嫁过来那年,我给她买了支银簪,上面镶着块雪莲玉,她却总说不如江南的莲簪好看。\ 他的声音里带着点笑意,像在回忆什么甜美的事,\后来我照着莲的模样,给她磨了支木簪,她倒天天戴着,说木簪带着莲心的苦香,比银的暖。\ 苏瑶想起那支木簪,就插在师祖母的梳妆盒里,簪头的莲瓣被摩挲得发亮,纹路里还沾着点莲心粉,像把江南的莲香,永远留在了发间。

暮色漫上来时,苏瑶泡了壶莲心茶,端到师祖爷面前。茶汤在青瓷杯里泛着琥珀色,杯底的莲心舒展着,像一朵朵在水中重新绽放的花。师祖爷呷了一口,眯起眼睛咂咂嘴,说 \就是这个味\,眼角的皱纹里盛着夕阳的光,像藏着无数个苦尽甘来的黄昏。\婉丫头说,人这一辈子,就像这莲心茶,刚开始都嫌苦,可喝着喝着就习惯了,到最后,离了这点苦,反倒觉得少了点什么。\

风从药圃吹过来,带着雪莲的清冽和莲池的苦香,竹椅晃动的吱呀声里,苏瑶忽然懂了师祖母说的 \真滋味\。不是纯粹的甜,也不是彻骨的苦,而是苦过之后那点慢悠悠冒出来的甘,像爬山后的歇脚,像雨过天晴的光,像师祖爷和师祖母坐在窗边,一个喝着烈药,一个品着苦茶,却在水汽氤氲里,把日子过成了谁也离不开谁的暖。

指尖下的 “婉” 字带着玉石特有的凉,与记忆里莲叶上 “莲心苦” 的朱砂温度奇异地交融。苏瑶忽然想起师祖爷药箱底层那本磨破了角的药录,其中 “莲心” 条目下,除了性味归经,还密密麻麻记着些零碎事 ——“三月初七,婉丫头煮莲心粥,多加了半勺糖”“六月廿三,莲池第一朵花开,她采莲心时被虫咬了手指”,最后一行是用红笔写的:“苦能坚心,亦能存真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