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93章 苦能变甜(2/2)

苦涩在舌尖炸开的瞬间,她差点吐出来,却被师祖爷按住了后颈:“含住。”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,苦意渐渐淡去,舌根处竟浮起层清甜,像雨后的荷叶上沾着的露珠。“你看,” 师祖爷的声音里带着笑意,“苦不是要跟甜作对,是让甜更明白自己的好。就像这孩子,现在喝药皱的眉,将来能让他们更珍惜糖的甜。”

后来有次给邻村的小儿诊病,那孩子夜里总哭闹,师祖爷的药方里依旧加了莲心。孩子的母亲不乐意,说:“陈大夫,我家娃本来就怕苦,您就别加这个了。” 师祖爷却蹲下来,从药箱里摸出颗糖递给孩子,又捏起粒莲心:“你先吃苦的,再吃糖,就知道糖有多甜了。要是光吃糖,日子久了,甜也变没味了。”

那孩子怯生生地照做了,苦得直咧嘴,却在吃糖时眼睛亮得像星子。师祖爷望着他笑,转头对苏瑶说:“你师祖母当年怀你的小师叔,害喜得厉害,吃什么吐什么,偏就受得了莲心粥。她说这苦能让她想起怀老大时的甜,心里反倒踏实。”

苏瑶后来在师祖爷的药经里看到张药方,是给刚生产的妇人开的,里面除了当归、黄芪这些温补的药材,赫然也有莲心。批注里写着:“产后气血虚,需温补,但过温易燥,加莲心三分,苦能制甜,燥能生津,恰如人生,过甜则腻,过苦则涩,要在中间找个准头。” 旁边还画着个小小的莲蓬,莲子被涂成了金色,莲心却用墨笔点了点,像颗藏在甜里的星。

此刻杯中的莲心茶渐渐凉了,苦香却愈发醇厚。苏瑶望着药圃里的雪莲嫩芽,忽然想起师祖母临终前,让她把晒干的莲心和雪莲籽混在一起收着。“莲心苦,雪莲烈,混在一处,苦能制烈,烈能衬苦,才像过日子。” 师祖母的声音仿佛还在耳边,“你师祖爷总说,药跟人一样,没有绝对的好与坏,配得好了,苦也能变成甜的根。”

银铲与铁锅相碰的脆响还在耳畔回荡,苏瑶仿佛又看见师祖爷站在灶前的模样。他总爱穿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,袖口卷到肘弯,露出被药汁浸得发黄的小臂。莲心在铁锅里翻滚时,白花花的籽儿沾着细碎的火星,像撒了把会跳的星子,苦香腾起的瞬间,竟把灶间的烟火气都染得清冽起来。

“你尝尝这生莲心。” 师祖爷曾舀起一勺未炒的莲心递过来,青绿色的籽儿上还沾着荷塘的水汽。苏瑶咬下时,苦味像根细针直扎舌尖,她直咂嘴,却见师祖爷自己也捏了粒放进嘴里,眉头都没皱一下。“当年我跟你师祖母定亲,她爹嫌我是个穷郎中,把我赶出门时,我就蹲在她家后墙根,嚼了半袋生莲心。” 他的银铲在锅里划着圈,莲心的苦香混着他的话音,“那苦啊,记到现在,后来日子过顺了,反倒总想起那滋味,才知道甜是从苦里长出来的。”

铁锅里的莲心渐渐染上焦黄色,师祖爷往灶里添了把松针,火苗 “噼啪” 窜起,把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忽明忽暗像幅流动的画。“雪莲治得了风寒入骨,当归补得了气血亏虚,可这平常日子的烦忧,得靠莲心慢慢渗。” 他用银铲把莲心盛进竹匾,热气腾腾的苦香里,竟飘着丝若有若无的松烟味,“就像你师祖母绣帕子,总得在艳色里掺几缕素线,不然看着闹得慌。”

苏瑶想起那年冬天,师祖母的手生了冻疮,红肿得像发面馒头,却还在灯下绣莲。师祖爷熬了莲心汤给她泡手,苦得师祖母直皱眉,他却在一旁说:“忍忍,这苦能把寒气逼出来。” 后来师祖母的手好了,绣出的莲花却带着点不一样的韵致,花瓣边缘总留着几针淡青色的线,像沾着莲心的苦,反倒比纯艳的红更耐看。她把那幅绣品裱了,挂在药铺的柜台上方,来客总问那青色的线是什么讲究,师祖母便笑:“是你师祖爷给的方子,苦里藏着暖呢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