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39章 不存在的“金缕玉衣”（2/2）
他只是弯下腰，将自己的脸，凑近到离那卷金线只有几厘米的距离，然后，就那么静静地，仔细地观察着。
他的眼睛，微微眯起，瞳孔在昏黄的灯光下，收缩成了两个极其微小的点。他那双仿佛能洞穿时光的“神眼”，在这一刻，被催动到了极致。他看的，不是金线的粗细或者成色，而是金线表面那些在岁月的侵蚀下，留下的、比头发丝还要纤细百倍的、肉眼几乎无法察觉的微观痕迹。
时间，仿佛在这一刻静止了。
一分钟，两分钟……足足五分钟过去了。
林岳就那么保持着那个极其耗费体力的弯腰姿势，一动不动，宛如一尊雕塑。
就在台下的人开始觉得不耐烦，李三嘴角的冷笑越来越浓时，林岳，缓缓地直起了身。
他先是长长地舒了一口气，仿佛刚刚完成了一场穿越千年的时空旅行。然后，他转向九爷，眼神中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明悟与震撼，沉声说道：“九爷，这道终极考题，晚辈斗胆，试着解一解。”
说罢，他没有等九爷回应，便猛地转过身，面向台下所有的人，用一种清晰而又充满了力量的声音，平静地开口了。
他的第一句话，就让所有人为之一振。
“在座的各位前辈，都说东周不可能有金缕玉衣，因为这是汉代的制度。这句话，对，也不对。”
他开始了他的惊天推论。
“说它对，是因为我们目前所有出土的实物和文献，都明确地将‘金缕玉衣’这种以金线将玉片编缀成衣的形制，指向了汉代。但是，”他的话锋猛然一转，变得高亢而有力，“说它不对，是因为金缕-玉衣的‘思想’和‘雏形’，其源头，恰恰就在周代！《周礼·春官·典瑞》中曾有明确记载，天子下葬，需以玉敛尸，具体分为‘含玉’、‘握玉’、‘覆玉’等多个等级，统称为‘敛玉’。其中最高等级的‘覆玉’，便是用大量的玉片，覆盖亡者的全身，以求达到尸身不腐、灵魂飞升的目的。这，就是金缕玉衣最原始的‘原型’！”
“只不过，受限于当时的技术水平，周代的工匠，还无法制造出足够坚韧和纤细的金线，来将成千上万的玉片完美地编缀成一件‘衣服’。所以，他们只能退而求其次，用更为柔软坚韧的丝线，将玉片一片片地缝缀在织物之上，再将这件‘玉片单衣’，覆盖在天子的身上。从形式上看，它与汉代玉衣有别，但从功能和思想上看，它，就是最早的‘玉衣’！”
林岳的这番话，引经据典，有理有据，瞬间就将在场所有自诩为“行家”的人给镇住了！因为他说的这些，虽然偏门，却都-是实实在在的、记载于古籍之中的内容！
他顿了顿，给了众人一个消化的时间，然后，他的目光，如同一把犀利的解剖刀，再次回到了那卷金线之上。
“所以，现在问题的关键就来了。如果东周天子用的是丝线缀玉，那九爷这卷汉代工艺的金线，又是从何而来？”
他没有卖关子，直接抛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答案！
“这卷金线，并非用于编缀玉片！恰恰相反，它，是一段跨越了数百年时光的、惊心动魄的历史的唯一见证！”
“我大胆推断，在西汉时期的某一位权势滔天的盗墓王侯，动用其力量，成功地找到了那座传说中的东周天子大墓！当他进入墓室，看到那位沉睡了数百年的先祖天子身上那件早已腐朽不堪的‘丝缕玉衣’时，一种混杂着对先祖的敬畏、对自身功业的炫耀以及企图借先祖龙气为己用的复杂情绪，驱使他做出了一个疯狂的决定——他要为这位东周天子，重新‘穿’上一件符合他汉代审美和制度的、真正意义上的金缕玉衣！”
“于是，他命令当时最顶级的工匠，用当时最顶级的、只有他这个级别的王侯才能动用的‘掐丝焊接’工艺，制造出了这卷金线。然后，他们小心翼翼地拆下那些依旧覆盖在天子身上的古老玉片，按照汉代玉衣的制度，重新打孔，重新编缀！所以，这根金线，之所以呈现出汉代的工艺特征，但它的表面，却留下了被更古老的、早已腐朽的丝织物长期覆盖所产生的、极其不规则的酸性腐蚀痕迹！在线身的某些地方，甚至还有两种不同时期的、成分完全不同的墓土所形成的混合包浆！这，就是真相！”
整个厂房，此刻已经陷入了一种死神降临般的寂静！
所有人都被林岳描绘的这个匪夷-所思、但又逻辑完美自洽的故事，给彻底震撼了！他们仿佛亲眼看到了那个汉代的王侯，在幽深的地宫中，借着火把的光亮，虔诚而又狂热地为一具沉睡了数百年的骸骨，重新穿上那件黄金与美玉织就的华服！
这段被历史尘封的、充满了敬畏与炫耀、盗墓与保护的复杂人性故事，其冲击力，远比任何一件奇珍异宝都要来得猛烈！
然而，林岳的表演，还没有结束。
他深吸一口气，投下了最后一颗，也是最致命的一颗炸弹。
“至于这件‘后加’的玉衣用了多少玉片，形制如何……其实答案，也全都写在这卷金线里。根据这卷金线的总长度，以及它表面因为穿过玉片钻孔而留下的、每一个细微的压痕和磨损痕迹之间的平均间距，再结合汉代对不同等级玉衣玉片数量的规定，我推断，这件玉衣，总共使用了玉片，约在两千一百六十片左右！其编缀方法，采用的是汉代诸侯王以及顶级列侯才能使用的‘人字形’交叉编缀法！考虑到玉片的密度和金线的重量，整件玉衣的最终重量，应该在二十公斤上下！”
说完最后一句话，林岳缓缓地直起了身，对着台上台下，再次深深一躬。
而此刻，整个世界，都仿佛被按下了静音键。
全场，死一般的寂静。
李三张大了嘴巴，脸上的表情，已经从铁青，变成了骇然的苍白。他身后的那些南派高手，一个个都如同见了鬼一般，呆立当场。
台下那些洛阳本地的江湖名宿，看向林岳的眼神，已经不再是敬佩，而是…恐惧！
一种发自内心的、对于未知智慧的恐惧！
而高台之上，那个始终稳坐钓鱼台、仿佛掌控一切的九爷，此刻，正死死地盯着林岳，他那双古井无波的眼睛里，第一次，露出了难以置信的、混杂着惊骇与狂喜的震惊之色！