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1章 长安城的落脚点(1/2)
那列承载着无数故事与命运的绿皮火车,在不知疲倦地嘶吼、奔驰了整整一天一夜之后,它那沉重而富有节奏感的“况且”声终于开始变得缓慢而滞涩。当清晨的第一缕、带着西北高原特有干燥气息的阳光,透过那层蒙着灰尘与水汽的车窗,照进拥挤不堪的车厢时,一声悠长而沙哑的汽笛声,宣告了这次漫长旅途的终点——古都西安,到了。
林岳几乎是一夜未眠。他紧紧抱着那个比他性命还重要的书包,在火车剧烈的摇晃和周围震耳欲聋的鼾声中,将师父在车厢里教导他的那番话,翻来覆去地在心中咀嚼了无数遍。他感觉自己的大脑像是被强行格式化后,又重新注入了一套全新的、完全迥异于他过去二十年人生的生存法则。
随着火车缓缓驶入站台,车厢里瞬间被一种即将解放的躁动所点燃。早已等得不耐烦的旅客们,纷纷涌向车门,大包小包的行李在狭窄的过道里碰撞、摩擦,各种催促和抱怨声,混合着浓郁的陕西方言,汇成了一曲嘈杂而鲜活的交响乐。
孟广义不知何时已经睁开了眼睛,他那双在黑夜里显得格外深邃的眸子,此刻已经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与锐利。他拍了拍林岳的肩膀,示意他跟上。两人没有随着人流去挤车门,而是等到大部分人都下车之后,才不紧不慢地起身,汇入了汹涌人潮的末尾。
当他们终于踏上西安火车站那坚实的站台时,一股与北京截然不同的气息便扑面而来。
如果说北京的气息是宏大的、庄重的,带着一种作为首都特有的、兼容并包的复杂感;那么西安的气息,则是厚重的、粗犷的,仿佛连空气中都漂浮着千年帝都沉淀下来的、黄土一般的历史尘埃。站前广场上那巍峨耸立的古老城墙,在晨光中呈现出一种沉默而威严的青灰色,无声地诉说着这座城市曾经的辉煌与沧桑。
更让林岳印象深刻的,是这里的味道。空气中不再是北京那种淡淡的豆汁儿焦圈味,而是被一种更加浓烈、更加直接的碳水与油脂混合的香味所笼罩——那是刚刚出炉的、热气腾腾的肉夹馍所特有的馍香与腊汁肉香,还夹杂着远处羊肉泡馍馆里飘出的、带着浓郁香料味的羊汤气息。这种味道,就像这片土地上的人一样,直接、豪迈,充满了原始的生命力。
在出站口旁边一个简陋的公共厕所里,两人迅速换上了早已准备好的衣服。孟广义换上了一件洗得发白的蓝色劳动布夹克,头上戴了顶看不出原来颜色的鸭舌帽;而林岳则套上了一件宽大的旧军绿外套,配上一条沾着泥点的牛仔裤。当他们再次走出来时,已经完美地化身成一对刚刚从秦岭山里出来、准备到省城来讨生活的普通叔侄俩,他们身上那种属于京城的、知识分子的气质,被彻底地掩盖在了这身朴素的风尘之下。
他们没有像其他旅客一样,涌向出站口那些高声揽客的出租车,也没有去挤那些拉客的三轮摩的。孟广义带着林岳,熟门熟路地穿过混乱的站前广场,走到了一个看起来毫不起眼的公交车站台。
“上车。”孟广义指着一辆缓缓驶来的、车身上还印着“无人售票”字样的老式公交车,低声说道。
公交车慢悠悠地在古城的街道上行驶着,车厢里的人不多,售票员用一口地道的陕西话,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司机聊着天。林岳靠在窗边,好奇地打量着这座既熟悉又陌生的城市。课本上那些冰冷的名字——“长安”、“镐京”、“大明宫”,此刻都化作了眼前真实可见的景象。公交车时而穿过古老巍峨的城门洞,时而又行驶在宽阔现代的马路上,高大的现代建筑与低矮的灰色民居交错在一起,形成一种奇妙而和谐的共存,仿佛历史与现在在这里完成了无缝的对接。
公交车在城里七拐八绕,走走停停,足足晃荡了一个多 f 时,才在一个远离市中心的、名叫“八里村”的站台停了下来。
一下车,一股更加浓郁、更加生猛的市井气息便将他们彻底包裹。
这里,是典型的九十年代大城市边缘的“城中村”。没有宽阔的马路和整齐的规划,只有无数条被村民自建的、高低错落的红砖小楼挤压得只剩下一线天的狭窄巷道。头顶是如同蜘蛛网般私搭乱乱扯的电线,脚下是坑坑洼洼、常年积着污水的水泥地。空气中混合着小饭馆里飘出的油烟味、公共厕所的异味,以及家家户户烧煤取暖所产生的、淡淡的硫磺味。
形形色色的人在这里穿行:操着外地口音的年轻打工者、推着三轮车卖菜的本地村民、蹲在墙角抽烟闲聊的老人,还有在巷子里追逐打闹、满身泥污的孩子……这里充满了混乱、嘈杂,也充满了旺盛得近乎野蛮的生命力。
林岳看着这一切,心里感到一种莫名的不适和一丝不安,这里的环境,比他们之前在北京藏身的那个四合院,要复杂混乱上百倍。
孟广义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,一边领着他拐进一条更深的巷子,一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声音低声说道:“记住,大隐隐于市。越是这种看起来混乱不堪、三教九流汇集的地方,对我们来说就越安全。这里龙蛇混杂,流动人口比常住人口还多,别说是外人,就连片区的派出所,登记户口都登不齐全。我们住在这儿,就像一滴水掉进了黄河,就算有人想找,也无从下手。”
这番话,让林岳茅塞顿开。他再次领会到了师父那套与常人截然相反的生存逻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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