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1章 六万块的重量(1/2)
当林岳如同一个失魂落魄的幽灵,再次从那座幽深的四合院里走出来时,东方的天际,已经泛起了一抹鱼肚白。
午夜的寒风似乎已经散去,黎明前的空气冰冷而清新,但他吸入肺里的每一口,都感觉带着一股灼烧般的滚烫。
他并没有立刻回到自己那间阴暗的出租屋。梁胖子开着那辆桑塔纳,将他送到了大杂院的胡同口。车子停稳后,梁胖子没有催他下车,而是从副驾驶的储物箱里,又拿出了一个沉甸甸的黑色塑料袋,和一个存折,一并塞到了他的怀里。
“这里是三万块现金,加上存折里的三万,一共六万。”梁胖子的声音在安静的车厢里显得格外清晰,不带任何感情色彩,“师父说了,事情要办,就得办利索。五万块给老太太做手术和后期康复,剩下的一万,你留着自己零花,别再亏着自己。”
林岳抱着那个塑料袋,整个人都僵住了。
如果说,之前在四合院里经历的一切,是一场关乎灵魂抉择的宏大仪式,那么此刻,这个装满了现金的、散发着油墨味的黑色塑料袋,就是将他从虚幻的仪式感中,狠狠拽回现实的一记耳光。
他能清晰地感觉到,塑料袋里那些纸币的厚度和棱角,它们是如此的真实,又是如此的魔幻。
“小师弟,”梁胖子看着他呆滞的模样,拍了拍他的肩膀,语气缓和了一些,“别想那么多。天底下,没有比穷更难熬的事儿了。师父是过来人,懂你。赶紧去把老太太的事办了,这才是正经。”
说完,梁胖子便不再言语,发动了车子。
林岳机械地推开车门,下了车。桑塔纳没有丝毫停留,很快就消失在了胡同的尽头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他独自一人站在清晨的微光里,怀里紧紧抱着那个装有三万块现金的塑料袋,内兜里揣着那本有三万块存款的存折。
六万块。
两天前,这个数字对他而言,还是一个遥不可及、足以将他彻底压垮的天文数字。而现在,它就安安静-静地躺在他的怀里,触手可及。
他走回那间小北房,反锁上门,然后将塑料袋里的东西,全部倒在了那张破旧的书桌上。
一沓,两沓,三沓……整整三十沓用银行纸条捆好的百元大钞,在昏暗的灯光下,散发着一种令人目眩神迷的红色光晕。
他颤抖着伸出手,像抚摸一件绝世珍宝一样,轻轻地触摸着那些钞票。然后,他将它们和他自己的那九百多块钱放在一起。一边是崭新、厚实、散发着油墨香气的“巨款”,另一边是陈旧、零散、带着汗酸味的“积蓄”。
这对比是如此的鲜明,又是如此的讽刺。
他没有睡,也睡不着。他就那样坐在桌前,看着那堆钱,一直坐到了天亮。
银行九点开门。
八点半,林岳就揣着那本存折和身份证,站在了银行门口。他把那三万块现金和自己原有的钱款,全都用一个从床底下翻出来的、洗得发白的布袋子装好,然后用一根绳子,死死地缠在腰上,再用外套盖住。
即便如此,他还是觉得不安全。他总感觉,路上的每一个人,都在盯着他鼓鼓囊囊的腰间,眼神里充满了贪婪。
他第一次体会到,原来钱多,也是一种负担。
九点整,银行的卷帘门“哗啦啦”地升起。林岳是第一个走进去的客户。
九十年代末的银行,远没有后世那般窗明几净和人性化。高高的柜台,将客户与柜员隔绝在两个世界。厚厚的防弹玻璃上,只开了一个小小的窗口,用来传递单据和现金。柜员们大多表情淡漠,透着一种程序化的不耐烦。
林岳走到柜台前,从内兜里掏出存折和身份证,递了进去。他的手心全是汗,心跳得像擂鼓一样。
“取钱。”他的声音有些干涩。
柜员接过存折,看了一眼,又抬头瞥了一眼林岳,那眼神仿佛在审视一个可疑分子。
“取多少?”
“两……两万。”林岳说。他需要凑够五万块给医院。
当柜员将那两沓用纸条捆好的百元大钞,连同几十张“大团结”(十元纸币),从那个小小的窗口里递出来时,林岳感觉自己的呼吸都停滞了。
这就是两万块。
加上他腰上缠着的三万,就是五万。
他手忙脚乱地将钱接过来,胡乱地塞进怀里的另一个口袋,转身就走,甚至忘了跟柜员说一声谢谢。
他快步走出银行,一直走到街角,才敢停下来,靠着墙壁,大口大口地喘气。
怀里的钱,仿佛不是纸,而是一块烧得通红的烙铁,烫得他的胸口一阵阵发痛。
他脑海里,开始进行着激烈的自我对话。
“这就是五万块。能救奶奶命的钱。”
“几天前,我还在为凑不齐一千块钱的住院费而发愁。现在,我怀里抱着五万块的巨款,像个有钱人了。”
“可是,这钱……干净吗?”
“我骗自己说,这是靠我的眼力换来的。孟先生是因为看中我的本事,才预支给我的。但是,我心里比谁都清楚,这不是什么预支的报酬,这是我踏上那条不归路的‘卖身钱’!是我用自己的灵魂和未来,换来的买命钱!”
一种巨大的、无处遁形的负罪感,如同附骨之疽,死死地缠绕着他。但与此同时,怀里那沉甸甸的现金所带来的踏实感,又是如此的真实。
这种矛盾的感觉,几乎要将他撕裂。
他没有时间再挣扎下去。他打了一辆“面的”,直奔医院。这是他人生中第一次,因为有急事而奢侈地选择打车。
“师傅,麻烦快点!”他催促道,一只手始终紧紧地按在怀里,仿佛那里放着的是一颗随时会爆炸的炸弹。
医院缴费处,永远是整个医院最嘈杂、最充满负能量的地方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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