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76章 不寐闻更鼓,临窗忆玉珂(1/2)

卷首语

春寒浸骨,养心殿的铜鹤香炉燃着银骨沉水香,烟丝如缕却似被殿内滞重的气息缚住,凝在半空久久不散,连殿角铜漏滴答都敲得人心头发沉。萧桓半卧于铺着玄狐裘的龙榻上,厚重的裘毛衬得他身形愈发枯槁,脸色比榻边羊脂玉如意更显惨白,连唇瓣都泛着青灰。连日咳疾耗空了他的元气,每一次呼吸都伴随着胸腔震颤的滞涩,喉间涌上的腥痒逼得他几欲咳嗽,却又强行忍住——他不愿在此时显露出半分狼狈。

枯瘦的手指搭在云纹锦被上,指节泛白如老竹,连蜷曲都需调动全身力气,指腹下的锦缎纹样粗糙得硌人,倒比他这具龙体更有生机。殿外玉阶缝隙里,新抽的草芽沾着霜花,嫩得能掐出水来,却偏生顶着凛冽寒气,像极了这摇摇欲坠的皇权——看似有生机,实则根基已虚,与殿内这具衰败的龙体形成刺目的对照。

他费力抬眼望向殿顶盘龙藻井,那鎏金龙纹在昏烛下蒙着一层灰翳,浑浊眼眸中先是泛起水雾,随即骤然掠过一丝锋锐的清明:他已听见阎王爷的催命鼓,大限将近,这江山的重担,必须立刻交到燊儿手上,皇权交接,刻不容缓。

夜宿中枢署

烛辉丹墀暮,疏星渡汉过。

风摇宫柳影,月照戟枝多。

不寐闻更鼓,临窗忆玉珂。

明朝商新政,频叩夜如何

萧燊踏入养心殿时,浓重的苦药味先于他的身影弥漫开来,盖过了银骨香的清雅。他身着月白暗纹锦袍,腰束玲珑玉带,靴底叩击金砖,声线沉稳如磐,每一步都踏在砖缝正中,分毫不差。近半年来,他晨昏侍疾,早已习惯这殿内的压抑,只是今日的寂静格外刺骨,连香炉炭火噼啪声都清晰可闻。

“燊儿,近前来。”萧桓的声音沙哑如砂纸磨过檀木,他费力抬了抬右手,枯指指向榻边紫檀几案。案上鎏金印匣静静安放,边角镶嵌的东珠在昏黄烛火下流转温润光晕,正是大吴传国玉玺的藏身之处,那抹光泽,压过了满殿药气。

萧燊趋步至榻前,屈膝跪地时锦袍拂过地面,无声无息。他目光落在父皇枯瘦的手上——这双手曾握剑定天下,曾挥毫批奏章,如今却连攥住一方印匣的力气都无。“父皇安心静养,国事有儿臣承托,断不致旁落。”他声线平稳,唯有按在膝头的指节微微泛白,泄露出心底波澜。

萧桓凝视儿子片刻,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欣慰,随即被深浓忧虑覆盖。他猛地一阵剧咳,侍女连忙捧上温水,他漱过口,气息稍定才续道:“这玉玺,你先掌着。自今日起,太子监国,凡日常政务皆由你裁决,军国大事再奏朕定夺。”每一字都似从肺腑中挤榨而出,“蒙傲总揽军政,楚崇澜主理中枢,遇事多与他们商酌。朕虽卧病在榻,这朝堂的风吹草动,仍瞒不过朕的眼睛,不会让你独自支撑。”

萧燊双手接过印匣,鎏金重器入手沉如磐石——他捧住的不仅是一方玉玺,更是大吴万里江山。殿外檐角铁马轻响,打破短暂沉寂,萧桓闭眸挥了挥手:“去罢,着内阁拟诏,昭告天下。”萧燊躬身叩首,起身时衣袍带起一阵微风,烛火骤然摇曳,将他的身影投在殿壁上,恍若巨龙初醒,江山易主的序幕,已然拉开。

太子监国的诏令以八百里加急传至京城各衙署时,尚书省议事堂内烛火正炽。楚崇澜身着绯色绣云纹官袍,手持明黄诏书,眉头微蹙如川。他案前堆叠的魏党遗留卷宗高达尺许,每一本都关乎国计民生,而皇权交替的微妙时刻,正是清算旧弊、推行新政的生死关口。

“尚书令,太子监国,此乃推行新政的良机!”左仆射裴嵩立于阶下,语气难掩振奋。他协理吏、户、礼三部事务,深知选贤令推行受阻之痛,如今太子掌权,沈敬之主导的选官革新,总算能少些掣肘。

楚崇澜却缓缓摇头,指节叩击案面:“良机亦是危局。魏党余孽未除,绝不会坐视新政落地。”他目光扫过堂内诸官,声线沉冷如铁,“裴嵩,你即刻往吏部见沈公,会商加速旧吏考核,凡魏党附逆者,一律剔除;邢湛,速往兵部传讯秦昭,令其整肃京营防务,严防宵小借机生事。”

与此同时,大将军府内灯火通明,蒙傲与秦昭对坐饮酒。蒙傲身形魁梧如松,即便身着素色便服,周身亦带着沙场杀伐之气。他端起酒盏一饮而尽,酒液顺着虬结的喉结滚动:“太子监国,陛下这是彻底放权了。只是西北烽火台尚在营造,鞑靼骑兵窥伺边境,此时权力交替,最怕军中人心浮动。”

秦昭放下酒盏,杯底与案面相撞发出轻响:“末将已令邵峰侍郎加强边防巡查,林锐副将整肃京营军纪。只是军中尚有魏党旧部,若有人借权力交替煽风点火,恐生祸端。”蒙傲眼中厉色乍现,按在腰间佩剑的手微微用力:“军中只认军令不认私情,谁敢作乱,本将军的剑,绝不饶他。”

吏部尚书府书房内,沈敬之枯坐案前,对着堆积如山的举荐名录出神。这位历仕七朝的老臣,鬓发已如霜染,却依旧目光如炬。选贤令推行三月以来,各地举荐文书络绎不绝,然其中多是士族子弟滥竽充数,真正的济世之才,寥寥无几。

“大人,陆侍郎亲送寒门士子名录至府,其中数人政绩卓着。”书童轻步上前,将一本蓝布封皮的册子置于案上。沈敬之伸手翻开,首页“李董”二字映入眼帘,其后附着的江南赈灾事迹条理清晰,兴修水利、推广新种的举措务实有力,他枯瘦的手指在名录上轻轻一顿,眼中露出赞许之色。

陆文渊恰在此时入内,见沈敬之凝视李董名录,拱手笑道:“大人亦看中此子?李董虽出身寒门,却有经世之才,苏州百姓为其立‘德政碑’,足见民心所向。若能将他调回中枢,必成新政臂膀。”

沈敬之却长叹一声,将名录合上:“人才难得,护才更难。魏党余孽在朝根基未除,最忌寒门士子上位。李董在苏州推行新麦种,触动了江南豪强利益,若贸然调回,恐遭暗害。”他目光投向窗外春雨,“传我手令,着张伏阁老亲赴江南,实地考察李董政绩,若确是栋梁之才,再设法调遣。”

陆文渊领命退下,沈敬之独自立于窗前,望着檐外淅沥春雨,喃喃自语:“选贤令关乎国本,不拘一格降人才,本是治国正道。只是这朝堂波诡云谲,寒门士子无依无靠,想要站稳脚跟,难如登天啊。”雨声打湿窗棂,恰似他心头的忧虑,淅淅沥沥,无有止歇。

户部议事堂内,气氛比尚书省更显凝重。周霖盯着案上账本,脸色铁青如铁。魏党当权十余年,贪墨成风,国库存银早已见底,如今推行新政,西北边防筑城需银、江南水利修渠需银、灾区赈灾放粮亦需银,桩桩件件,皆是催命的窟窿。

“尚书大人,盐课分户管理法推行三月,盐税虽有增长,却不及预期三成。”右侍郎方泽躬身禀报,声音带着难掩的焦灼,“更糟的是江南漕运,部分官员勾结地方豪强克扣粮饷,致使京城粮储只够支撑月余。”

周霖猛地拍案而起,案上账册震得哗哗作响:“这群蛀虫,竟敢在国难之时中饱私囊!王砚,你此前清查的魏党贪腐账册,可有漕运官员牵涉其中?”户部郎中王砚上前一步,双手递上一本厚重账册:“大人请看,此名录内十人皆是漕运要职,且为魏党余孽,至今仍在其位。”

“即刻将名录密送都察院,着虞谦即刻彻查,严惩不贷!”周霖声如惊雷,“方泽,你带吏部文书亲赴江南,坐镇督导漕运,若有延误,以军法处置!另外传檄各州府,推行均税薄赋,灾区赋税减免半年,同时严查地方瞒报税额,如有违抗,就地革职。”

王砚立于阶下,望着周霖忙碌的身影,心中百感交集。当年他冒死藏匿魏党贪腐账册,便是盼着有朝一日能为国家厘清财政乱象。如今太子监国,新政初行,他总算有了用武之地,只是这千疮百孔的国库,非一日之功可补,前路依旧布满荆棘。

刑部大牢深处,阴暗潮湿,郑衡身着青色官袍,亲自提审一名魏党要犯。此人曾是魏党鹰犬,一手策划“江南十才子案”,手上沾满忠良鲜血。自太子监国以来,刑部奉旨清算魏党余孽,平反冤案的工作,已然进入攻坚阶段。

“说!当年‘江南十才子案’,尚有哪些同党?”郑衡的声音在牢房内回荡,冰冷如铁,目光如刀般剜着阶下犯人。那犯人虽已被打得皮开肉绽,却仍梗着脖子叫嚣:“我什么都不知道,你们休想屈打成招!”

“屈打成招?”郑衡冷笑一声,将一卷供词掷在犯人面前,宣纸散落,其上朱红手印清晰可见,“这是你同党刘承业的招供,桩桩件件皆有佐证,你还想抵赖?如今太子监国,新政清明,你们这些奸佞,休想再逍遥法外!若如实招供,尚可留全尸,否则——”他顿了顿,声音愈发森冷,“大刑伺候,让你尝尝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滋味。”

犯人瞥见供词上的手印,脸色瞬间惨白如纸,心理防线彻底崩溃,瘫软在地连声求饶,一一供出同党。此时大理寺卿卫诵快步而入,双手递上一卷文书:“郑尚书,‘江南十才子案’平反诏书已拟就,陛下拖着病体逐字批阅,明日便可昭告天下,为冤魂洗雪沉冤。”

郑衡接过诏书,指尖抚过明黄绫缎,心中大石终于落地。他抬眼望向牢窗外,雨后初晴的阳光透过铁窗洒入,驱散些许阴霾。“卫大人,这只是开始。魏党制造的冤案何止于此,司法清明之路,仍需我们步步践行啊。”

江南苏州府,春雨初歇,李董身着青色官袍,立于田间查看新麦长势。雨水滋润后的麦苗青翠欲滴,在微风中舒展腰肢,长势喜人。自他出任苏州知府以来,力排众议推行新麦种,兴修水利疏浚河道,不仅根除了苏州水患,更让粮食亩产激增三成,百姓们感念其德,私下为他立了“德政碑”。

“知府大人,内阁张阁老已至府衙!”随从快步奔来,声音带着几分急切。李董心中一凛,张伏阁老专司地方实务考核,此次亲赴苏州,显然是为考察他的政绩而来。他连忙整了整衣袍,快步往府衙赶去。

府衙议事堂内,张伏端坐主位,翻阅着李董递上的政务卷宗,频频点头。“李知府,你在苏州的政绩,陛下与太子皆有耳闻。江南乃赋税重地,亦是新政推行的关键,你做得很好。”他放下卷宗,话锋一转,“如今工部江澈郎中正在江南主持水利工程,你们需同心协力,共推新政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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