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雁回(2/2)
我听到这个名字时,脑子里莫名想起了那句古文:“一箪食,一瓢饮,在陋巷,人不堪其忧,回也不改其乐。”
可他的容颜,终究是回不来了。
所以最后定下了“雁回”二字。
雁飞,必回。
这名字里,藏着的是主子对死士最极致的要求——永不背叛的归属与忠诚。
他的面容,最终也没有恢复如初。
林昭的刀,毁掉的不仅仅是一张脸。
这张密不透风的面具,从此成了他新的面孔。
在崔府,他成了一个神秘的存在。
作为三郎君的贴身小厮,他被允许公然在院子里练武。
那个巨大的木桩,府里所有人都知道,是为雁回而设。
可是并没有人知道,那其实也是为我而设。
更没有人知道,雁回除了那些摆在明面上的粗糙把式,他会的,远不止我会的暗卫六艺。
我们就这样沉默地坐着。
许久,他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白瓷瓶,放在我们之间的瓦片上,轻轻推了过来。
我低头看了一眼,没有去拿。
“安神香。”
他的声音沉静。
“秋娘子调的。对初次见血的人有用。”
我没有说话,只是看着远方黑沉沉的夜空。
“收尾很干净。”他又说,“但在目标倒下后,你没有及时抽身。这是大忌。”
我心中一凛。
他当时,也在场?
是在暗中监视我,还是……保护我?
“我不需要人帮忙。”
我冷冷地开口。
声音里带着我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尖锐。
他似乎并不在意我的态度。
只是缓缓道:“这不是帮忙。我们是主子的两把刀。一把钝了,另一把就要更锋利。主子要的,是万无一失。”
说完,他便站起身,像来时一样,悄无声息地融入了夜色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只留下那个小小的白瓷瓶,在月光下泛着柔和的光。
我盯着那个瓶子看了很久,最终还是伸手拿了起来。
打开瓶塞,一股清幽的草木香气钻入鼻息,瞬间抚平了我心中翻涌的躁动。
从那以后,我便知道,我的每一次任务,都有一双眼睛在暗中注视着。
雁回成了我的影子,我的磨刀石,也是我最后的防线。
有好几次,我陷入险境,都是一道突如其来的石子,或是一声恰到好处的猫叫,为我解了围。
那些收尾工作,那些可能暴露我的蛛丝马迹,也总是在我离开后,被一只无形的手抹得干干净净。
他的功夫,远在我之上。
我也曾不止一次地纳闷过,三郎君既然已经有了雁回这样一把削铁如泥的利刃在身边,为何还要大费周章,让秋娘子再训练出一个我?
直到后来一次任务,我才渐渐想通。
那次的目标,是一位贵夫人。
那位夫人的府邸守卫森严,高手如云。
雁回再厉害,也无法悄无声息地潜入一个戒备森严的后宅主母的卧房。
而我,可以。
我扮作一个新来的粗使丫鬟。
凭借在青楼学来的察言观色和一手还算不错的梳头手艺,花了半个月的时间,成了那位夫人身边最得宠的贴身丫鬟。我可以在她沐浴时为她添水,在她安睡时为她熏香,在她与心腹密谈时,在门外为她望风。
最后,我在她的密室里,找到了我们想要找的一封密信。
我是女子。
我的身份,就是我最好的伪装。
我可以是任何人,是柔弱的侍女,是妩媚的歌姬,是卑微的乞妇,是端庄的贵妇。
我可以出现在任何雁回无法进入的场合,用最温柔的方式,递出最致命的刀。
我和雁回,就像光与影,一明一暗。
他是三郎君身边最可靠的盾,是抵挡一切正面攻击的坚壁。
而我,则是藏在最深阴影里的毒针,负责从敌人最意想不到、最柔软的腹地,给予致命一击。
两个人的配合和替换,永远比一个人更安全,也更致命。
我们是三郎君手中,最锋利、也最隐秘的两把刀。
只是,他为阳,我为阴。
他守在明处,震慑宵小。
我藏于暗处,了断生死。
我们之间,甚少温情的交谈,却形成了一种比言语更可靠的默契。
我们是同类,是在同一个熔炉里被锻造出的怪物。
我们分享着同样的秘密,背负着同样的宿命,效忠于同一个主人。
雁飞,必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