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8章 三郎君的功课(2/2)

书房内一片死寂。

我贴在墙外,只觉得一股寒气直冲头顶。

原来,三郎君所图谋的,根本不是在京师错综复杂的关系网中周旋,而是要另起炉灶,手握兵权与钱粮,成为朝堂上不可撼动的一极!

他所说的每一句话,都像一把开山巨斧,劈开了眼前的迷雾,露出了一条充满血腥与机遇的通天之路。

“善。”

陈留先生只说了一个字。

但这一个字,重若千钧。

接下来的几天,考校仍在继续。

他们谈论各地藩王,哪位是真心归顺,哪位是貌合神离,哪位的封地之内藏着不为人知的铁矿与马场。他们分析外放的大员,谁是墙头草,谁是忠臣,谁又和京中的哪股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。

那些名字,那些地方,于我而言,不过是遥远而模糊的符号。

但在他们的谈话中,却都化作了鲜活的、充满了变量的棋子,在无形的棋盘上被反复推演、挪动。

我像一个无知的闯入者,窥见了一个我永远无法触及的世界。

那个世界,没有刀光剑影,却比任何战场都更加凶险。每一次看似平淡的对话,都可能决定一个家族的兴衰,一个重臣的生死。

在这样紧张得令人窒息的考校之后,气氛忽然一变。

那天下午,书房里飘出了琴音。

三郎君的琴一向弹得好。

那琴声,初时如山间清泉,泠泠作响,带着少年人的清澈与明净。

可弹着弹着,泉水之下,渐渐涌起了深沉的暗流。有金戈铁马的肃杀,有朝堂交锋的机锋,有身负重任的无奈,还有一丝……我从未在他身上感受过的,深藏的孤寂。

一曲终了,余音绕梁。

陈留先生闭目良久,才叹道:

“心中有丘壑,指下有乾坤。你的琴,已有大家风范。只是杀伐之气过重,失了谢氏子弟应有的冲淡平和。记住,真正的强者,是将剑藏于鞘中,而非时时出鞘。”

三郎君起身,躬身受教:“学生明白了。”

最后一场考校,是手谈。

棋盘设在庭院的紫藤花架下,旁边的小泥炉上,用山泉水煮着新采的春茶。

这不再是疾风骤雨般的问答,而是一场漫长而安静的对弈。

我远远看着,只能看到黑白棋子在棋盘上犬牙交错,每一次落下,都悄然无声。但从两人凝重的神情中,我能感觉到那方寸之间,正进行着怎样惊心动魄的厮杀。

陈留先生的棋风,老辣沉稳,步步为营,如同一座无法撼动的大山。

而三郎君的棋,则灵动飘逸,时而出其不意,行险招,于绝境中求生,又时而大开大合,不计一城一地的得失,只为谋取更大的格局。

对弈之间,他们还会进行所谓的“清谈”。

谈论的,却不是时政,而是山川风物,是玄学义理,是前人逸事。

话题天马行空,从品评一盏茶的滋味,到辩论“无”与“有”的玄机。

这不仅仅是考验棋艺,更是在考校一个人的风度、气韵与学识。

这种风度,是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的从容,是与人谈笑间樯橹灰飞烟灭的自信,是在最紧张的博弈中,依然能从容品茗、清谈玄学的优雅。

这才是谢家子弟最可怕的武器。

棋局下了整整三个时辰。

最终,以三郎君半子的微弱优势,险胜。

陈留先生看着棋盘,久久不语,最后,他拿起一枚白子,轻轻放在了棋盘的一个空处,整个棋局的形势瞬间逆转。

三郎君看着那枚棋子,愣了片刻,随即了然,在椅上躬身长揖到底:“多谢先生指点。”

陈留先生没有扶他,只是看着他,眼神复杂,有欣慰,有期许,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。

他缓缓站起身,将手负于身后,望着京师的方向,轻声道:“京师的风,要起了。你,准备好了。”

他没有说任何一句夸奖的话,但从他将一块古朴的、刻着“谢”字的玉佩交给三郎君的那一刻,我知道,这场漫长而严苛的考校,终于画上了句号。

三郎君,得到了谢氏本家最高的认可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