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2章 哑巴才配听天机(2/2)
我将全部心神沉入脚底,感受着冰冷的水流一丝不苟地冲刷着我的脚踝,它的流向始终坚定地偏向左侧三寸;我用力抽动鼻翼,在浓重的腥味中,捕捉到了一缕极淡,却真实存在的硫磺气息,它同样来自左前方;我的指尖划过粗糙的石壁,感受着每一片贝壳化石的纹路,在无数顺时针旋转的螺纹中,只有左手边一处,呈现出清晰的逆旋。
水流、气味、触感!三个现实的坐标,在黑暗中交汇于一点!
就是那里!
我不再有丝毫犹豫,猛地睁开双眼,无视了眼前依旧在反复上演的斩首幻象,身体如离弦之箭般扑向左侧的岩壁。
凝聚全身力气的一拳,狠狠砸在了那片逆旋螺纹的贝壳化石上!
“咔嚓!”
岩石表层应声碎裂,露出的却不是更深邃的岩体,而是一根手臂粗细、缠绕着朱砂符线的青铜管道。
这是古代方士用于在山腹中传递密令的“地听器”!
我心中一喜,迅速从腰间解下那面小小的通灵鼓和鼓槌。
虽然无法用声音沟通,但我可以用振动的频率来传递信息!
我回忆着爷爷教过的密码体系,左手紧紧贴在冰冷的青铜管上,右手鼓槌则以一种独特的节奏,轻巧而有力地敲击着管壁。
“咚。咚咚。咚。”——这是身份验证的信号,代表我是“执真言者”的后裔。
敲击完毕,我屏息凝神,将所有感知都集中在左手的掌心。
片刻之后,一阵微弱但清晰的震动,从管道深处传来。
那震动很有规律,一长一短,带着一种急切而决然的意味。
我迅速在脑中将其翻译过来。
只有四个字,却如同一道惊雷,在我识海中轰然炸响。
“阿福未死,坠井。”
原来如此!
原来是这样!
爷爷当年斩下的,根本不是师兄的头颅,而是他的左臂!
因为他发现,师兄阿福已经被最可怕的“伪言”寄生,若不当机立断斩断被污染的肢体,整个道观,乃至整个玄门都将沦为伪言的傀儡!
而断臂后的阿福,为了不连累师门,自己选择了坠入那口号称九死一生的归墟井!
我瞬间明白了。
我明白了为何爷爷总在下雨的深夜,独自一人在院中练剑,嘴里反复喃喃着那句:“我对得起天下,却唯独对不起你。”他背负的不是杀戮的罪孽,而是无法拯救挚爱徒孙的无尽痛苦和悔恨!
巨大的悲恸与释然交织在一起,冲刷着我的灵魂。
我双膝一软,重重地跪在水中,朝着那管道的来向,也就是归墟井的方向,恭恭敬敬地磕了三个头。
然后,我咬破指尖,用滚烫的鲜血在掌心写下誓言:“这一战,我也替他赎罪。”
心结解开的一刹那,我只觉体内一直滞涩的法力,如冰河解冻般轰然流转,一股前所未有的清明之感涌上心头。
被封闭的听觉,似乎被这股力量撕开了一道微不可察的缝隙。
我听到的,并非外界的声音,而是一种更玄妙的东西——我能“听”懂风的悲喜,能“听”懂石头的沉默,能“听”懂万物震动背后最原始的意图。
这,便是“默闻”之能。
我站起身,幻象已然消失,前方的甬道豁然开朗。
我们走出了水道,一片广袤的黄沙戈壁在眼前铺开。
一座废弃的驿站遗址孤独地矗立在风中,牌匾上被风沙侵蚀的字迹,依稀可以辨认出是“雁回铺”三个字。
韩九娘指了指远方地平线上两条隐约的铁轨,再次用纸笔写道:“北平快车,明日清晨会经过这里。”
我抬头望向星空。
北斗七星的位置,比昨夜偏移了两度。
这是天象的预兆,“归墟井”的井口,即将开启。
我默默地将那支小小的鼓槌绑在腰间,拿起铅笔,在韩九娘的本子上写下最后一句话,递给她看:“进京之后,我不再开口。但只要你听见鼓声,那就是我在说话。”
她看懂了,郑重地收起纸条。
随即,她从行囊中取出一支特制的狼烟火箭,划开火柴点燃引信。
“咻——”
一道刺眼的火光拖着长长的浓烟,呼啸着冲上夜空,在最高点轰然炸开,将方圆数里照得亮如白昼。
火光映亮了她坚毅的侧脸,也瞬间照亮了我们身后那座“雁回铺”残破的院墙之后,那数十双在黑暗中潜伏已久、闪烁着幽光的眼睛。
它们不知是友,是敌。
夜风猛地卷起地上的沙粒,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,带来一阵细微而密集的刺痛,像无数看不见的鼓点,一声,又一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