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9章 涸辙之鲋(2/2)

“不行!”沈云疏的态度异常强硬,“你受伤发热,最需要水!必须喝!”她几乎是将水囊口抵在了他干裂的唇上。

周砚看着她那双布满血丝却异常执拗的眼睛,终于不再坚持,微微张开嘴,任由那带着泥沙和怪味的液体,一点点润湿他如同着火般的喉咙。他只喝了两小口,便坚决地推开了水囊。

沈云疏这才将水囊递给眼巴巴望着的云墨。少年也只敢喝了一小口,然后立刻还给姐姐。沈云疏自己也只抿了一小口,那水的味道令人作呕,泥沙硌牙,但滑过喉咙时带来的那一丝清凉,却让她几乎要落下泪来。

这点水,对于三个极度干渴的人来说,无异于杯水车薪。但就是这点肮脏的浑水,如同强心剂,暂时吊住了他们濒临崩溃的身体和精神。

“不能在这里久留。”周砚靠着岩石休息了片刻,感觉那两口水下去,眩晕感稍微减轻了一丝,但肩头的灼痛和高热依旧肆虐,“这点水不够,我们得找到更稳定的水源,或者……尽快赶到猎户说的西面山路。”

他尝试着自己站起来,身体依旧摇晃,但比之前稍微好了一点点。

沈云疏看着那几乎空掉的水囊,又看了看周砚苍白如纸的脸,心中清楚,仅靠这样挤压泥浆取水,根本无法满足需求,尤其是周砚,他需要更多的水来代谢掉体内的炎症和高温。

她将水囊小心收好,目光再次投向南方。猎户说的西面山路,还有三十里。三十里,在平时或许不算什么,但在眼下,每一步都可能是天堑。

“走。”她搀扶起周砚,语气疲惫却坚定,“沿着河床继续往南,留意所有可能蓄水的地方。”

三人再次上路。身体依旧疲惫,干渴依旧折磨,但方才那片刻的歇息和那几口浑水,终究是让他们恢复了一点点力气。沈云疏的目光更加锐利,不放过任何一处岩石缝隙、任何一丛颜色略深的植被。

又前行了约莫两三里地,就在沈云疏感到绝望再次涌上心头时,她的脚步猛地顿住了。

前方不远处的河床边缘,靠近一处陡峭土坡的下方,赫然出现了一条狭窄的、几乎被荒草和乱石完全掩盖的沟壑。沟壑底部,并非完全干涸,竟然隐约可见一小片、一小片深色的、反射着阳光的……湿痕!甚至在那湿痕中央,还有几个极浅的、碗口大小的泥坑,坑底似乎蓄积着一点点浑浊的液体!

那不再是需要费力挤压才能渗出的湿泥,而是真正可见的、 albeit 极其肮脏的“水”!

“水!那里有水!”沈云墨也看到了,激动地指着那边,声音都变了调。

这一次,希望真切地出现在了眼前。三人几乎是跌跌撞撞地扑了过去。

沟壑不深,但坡势较陡。周砚示意沈云疏和云墨扶他下去。来到沟底,那股潮湿泥泞的气息更加明显。那几个小泥坑里的水,颜色黄黑,漂浮着枯枝烂叶和不知名的小虫尸体,散发着难以形容的腥臭气味。

但这一次,他们有了更充足的准备。沈云疏毫不犹豫,再次祭出了她的粗布衣衫过滤法。她将布叠成几层,尽量形成一个致密的过滤层,覆盖在另一个空的水囊口上,然后小心翼翼地将泥坑里那点浑浊的液体舀起来,倒在布上进行初步过滤。

浑浊的水透过粗布,滴入水囊,颜色虽然依旧发黄,但至少看不到大的悬浮物和虫子了。他们如法炮制,将几个小泥坑里那点可怜的水都收集了起来,最终得到了大约大半袋的、经过初步过滤的浑水。

这点水,依旧肮脏,依旧充满未知的风险,但比起之前挤压泥浆得来的,已经算是“甘泉”了。

“不能直接喝。”沈云疏看着水囊,眉头紧锁,“必须烧开。”否则,腹泻或寄生虫感染,在这种环境下同样是致命的。

然而,生火,在这片开阔的河床上,同样意味着风险。火光和烟雾可能会暴露他们的位置。

周砚靠坐在沟壑的土壁上,呼吸依旧急促,他看了看天色,夕阳正在西沉。“天快黑了……找个背风隐蔽的地方,生一小堆火,烧点水……风险……必须冒了。”

他的状态,已经无法支撑他们继续毫无补给地赶路了。

沈云疏看着周砚那强撑着的、却已摇摇欲坠的精神,知道他说的是唯一的选择。她点了点头,目光开始在沟壑两侧搜寻适合宿营的地点。

最终,他们在沟壑上游找到了一处岩石形成的、仅能容纳两三人蜷缩其中的小小凹陷,像是一个天然的、简陋的庇护所。

沈云墨负责收集附近零落的、极其干燥的枯草和细小树枝。沈云疏则用火折子,小心地引燃了火种。一小簇微弱的、橙黄色的火苗,在逐渐降临的暮色中,颤抖着升腾起来,带来了光明,也带来了微不足道却至关重要的温暖。

沈云疏将水囊里的浑水倒出一部分到一个原本装粗盐的、相对厚实的陶罐里(从集市交换得来,一直小心保管),架在小小的火堆上加热。

火光映照着她沾满泥污却异常专注的侧脸,也映照出周砚紧闭双眼、眉头紧锁的憔悴面容。水在陶罐里慢慢发出轻微的滋滋声,白色的水汽开始蒸腾,带着泥土的味道,却也让这小小的角落,暂时有了一丝属于人间的烟火气。

夜色,如同巨大的墨色幔帐,缓缓笼罩下来。四野寂静,只有眼前这簇微弱的火苗,和罐中即将沸腾的、救命的浑水,在对抗着无边的黑暗与绝望。他们如同涸辙之鲋,终于用尽一切办法,为自己争取到了一丝丝延续生命的可能。然而,前方的路,依旧漫长而凶险。周砚的伤势,像一颗定时炸弹,悬在每个人的心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