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69章 未知的过去(2/2)

那种源自自身力量的、对过去的绝对“虚无化”,带来了一种比任何污染都更令人战栗的寒意。

江南沉默地站立着,伞下的阴影遮住了他大半张脸,只有紧抿的、毫无血色的嘴唇和线条冷硬的下颌暴露在昏暗的光线下。

许久,他缓缓抬起头。

目光没有焦点,仿佛穿透了混凝土桥墩,穿透了雨幕,投向了某个不存在于现实维度的远方。

他的声音响起,很轻,却带着一种近乎碎裂的质地,像是在询问尼德霍格,又像是在拷问自己空洞的躯壳:

“你……”

他顿了顿,似乎在艰难地组织着词汇,每一个字都耗费着巨大的心力。

“……是什么时候……”

他的瞳孔微微收缩,那深处旋转的寂灭微光似乎都停滞了一瞬。

“……在我身上……苏醒的?”

这个问题,问得极其精准,也极其……残酷。

他没有问“你如何进入我的身体”,也没有问“你对我做了什么”。他问的是“苏醒”。

这意味着,在他的认知深处,他已经潜意识地接受了某个可怕的前提——尼德霍格并非外来的人侵者,而是早已潜伏于他血脉深处的、沉睡的君王。

他的“洁癖”,他对“不洁”的极端抗拒,是否正是对体内这终极“污染源”的本能排斥?

而他动用“墓志铭”抹除过去,是否是一场绝望的、试图将这位“睡神”连同其可能存在的苏醒痕迹一并埋葬的、注定失败的自我清理?

桥洞下的空气仿佛凝固了,连雨声都似乎被某种无形的力场隔绝在外,只剩下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
尼德霍格没有立刻回答。

那至高无上的意志似乎沉默了片刻,仿佛在回溯无尽的时光,又仿佛在欣赏江南此刻灵魂的颤栗。

良久,那古老而冰冷的声音才再次响起,带着一丝悠远的、仿佛穿越了层层迷雾的回响:

【苏醒?】

【不,江南。】

【我从未‘沉睡’过。】

声音里听不出喜怒,只有一种陈述事实的、压倒性的漠然。

【‘沉睡’意味着中断,意味着失去感知。】

【而我,一直‘在’。】

【从你在这具躯壳中诞生的第一缕意识浮现之前,我就在。】

【从这具身体的心脏第一次搏动,输送着那被你们视为‘诅咒’的血液时,我就在。】

【从你第一次因触碰‘不洁’而剧烈呕吐,第一次因无法忍受污秽而蜷缩颤抖时……我就在。】

【我看着你挣扎,看着你厌恶,看着你用尽一切办法试图将自己与这个世界隔绝开来,试图剥离那与你血肉相连的、我的气息。】

【你的‘洁癖’,江南,正是你感知到我‘存在’的最直接、最剧烈的……过敏反应。】

【你每一次的清洗,每一次的排斥,都在清晰地印证着我的‘在场’。】

【你试图擦拭的,从来不是外界的尘埃……】

尼德霍格的声音在这里微微停顿,仿佛带着一丝极其隐秘的嘲讽。

【……而是我透过你的眼睛,看向这个肮脏世界时……所必然产生的……‘厌恶’。】

【所以,不存在‘苏醒’。】

【只是你,终于停止了那可笑的、徒劳的抗拒。】

【只是你,终于睁开了眼睛,看到了一直与你共存的我。】

【只是你……终于开始学会,使用这份与生俱来的……力量。】

真相如同冰锥,刺穿了江南最后的防御。

他的洁癖,他生存的意义,他一切痛苦的根源……并非是为了对抗某个外来的邪恶,而是源于对自身本质最深刻的、最本能的排斥和恐惧。

他一生都在试图擦拭一面镜子,却不知道,那令人作呕的污秽,本就源自镜子的背面,源自……镜子的本身。

江南的手指无意识地收紧,指节因用力而泛白,几乎要捏碎那把奢华雨伞的檀木手柄。

他站在那里,一动不动。

桥洞外的雨,不知何时,下得更大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