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01章 侠士登场(1/2)
下午四点多,市委大院那栋颇有年头的办公楼里,光线渐渐晦暗下来。组织部部长刘毅然独自坐在宽大的办公桌后,却没有开灯,任凭阴影一点点蚕食着房间的角落,也蚕食着他连日来疲惫不堪的心绪。
就在这时,手机突兀地震动起来,嗡嗡的声音在寂静的办公室里显得格外刺耳。刘毅然皱了皱眉,目光扫过屏幕上那个跳跃的名字——陈墨。他的手指本能地悬在红色的“拒接”按钮上方,这几天,他最怕、也最烦的就是接到各路媒体的电话,言辞或委婉或尖锐,核心都绕不开那个让他棘手无比的王科长事件。官场沉浮二十载,他深知舆论这东西,有时候比纪律调查更让人无处遁形。
然而,这个来电显示上的“陈墨”二字,又让他犹豫了。这不是那些锲而不舍的陌生记者,这是他政法大学硕士时期的同门师弟,是曾经在青葱岁月里一起指点江山、挥斥方遒的兄弟。虽然毕业后一个步入体制,谨言慎行,一个投身媒体,锋芒毕露,联系渐少,但那份同窗之谊,总归是心底一块柔软的所在。他深吸了一口气,像是要驱散胸腔里的滞闷,最终还是滑动屏幕,接通了电话。
“刘师兄,好久不见啊!”电话那头传来陈墨熟悉而爽朗的声音,但这爽朗里,似乎又夹杂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郑重,“向您打听点事情,您看下班时有空嘛?当然,也有一些您自己的事情,我需要给您汇报一下。”
果然是王科长的事吧。刘毅然心里咯噔一下,一股无奈的烦躁感再次升起。就连这位平日里并不常联系的师弟,竟也为此事找上门来。他几乎能想象到接下来的对话走向,无非是旁敲侧击,试图从他这里撬开一条缝隙。他揉了揉眉心,声音带着刻意保持的平静,甚至有一丝疏离:“师弟啊,你也知道我们这些人,身处这个位置,有些事就算是亲人间都不能说的。组织有组织的纪律和规矩,如果是为了王建明的事,那我们就不必见面了。”他直接把话挑明,试图将任何可能的说情或打探扼杀在摇篮里。
“师兄,您把师弟看成什么人了?”陈墨的声音提高了一点,带着些许被误解的委屈,但随即又压低了,“我们认识多少年了?如果不是事关何师兄您的切身利益,这次我真的不会来约您。电话里说不方便,晚上六点,我在政法学院,以前学生时代我们经常聚会的那家‘水域人家’餐馆等您。”陈墨语速很快,不容刘毅然再找借口,便果断地挂断了电话,只留下一串忙音。
听着电话里的“嘟嘟”声,刘毅然握着手机,半晌没有动弹。陈墨最后那句话,像一颗小石子投入他本已不平静的心湖。“事关您的切身利益”?这是什么意思?王科长的事,再怎么棘手,也终究是工作范畴内的麻烦,谈何“切身利益”?难道……还有别的什么自己尚未察觉的风浪?师弟的语气不像是在开玩笑,更不像是为了套话而编造的借口。一种莫名的不安,开始在他心底悄然蔓延。
窗外雨声渐密,敲打着玻璃,也敲打在他的心坎上。他和陈墨,当年在政法大学,是同一个导师门下的前后脚硕士。导师是位治学严谨、颇有名望的老先生,常教导他们“法者,天下之程式,万事之仪表”,要他们将来无论身处何位,都要心存正义,守住底线。那时,刘毅然沉稳内敛,陈墨活跃敏锐,两人虽性格迥异,却因共同的理想和价值观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友。他们都曾满怀激情,坚信法律和真理的力量能够荡涤世间的不平。
毕业那年,站在人生的十字路口,刘毅然选择了进入体制,希望从内部一点一滴地推动法治的进步;而陈墨则背起相机,拿起笔杆,投身于a市最大的报社,立志要做社会的了望者,用舆论监督权力。导师在毕业聚餐上,拍着两人的肩膀说:“你们一个在庙堂,一个在江湖,路径不同,但目标一致,要记得今日之初心啊!”
弹指一挥间,二十年过去了。他们都已从青涩学子步入中年,在各自的领域里磕磕绊绊,也算混得风生水起。刘毅然一步步从科员走到今天组织部部长的位置,谨小慎微,如履薄冰;陈墨也成了报社的顶梁柱,以笔为剑,发表过不少引发轰动的调查报道。只是,随着职位升高、事务繁忙,加之身份角色的微妙差异,两人的交集越来越少,偶尔电话或见面,也多是一些不触及核心的寒暄。政法大学校门外那条熙攘的小街,那些开业超过半个世纪、承载了无数青春记忆的老店,似乎也随着岁月的流逝,被埋在了记忆深处。
这个师弟,还是这么恋旧,偏偏选了“水域人家”。刘毅然望着窗外的雨幕,轻轻叹了口气。那家餐馆,记录了他们太多青春的印记——拿到奖学金后的豪饮,辩论赛获胜后的庆祝,失恋后的抱头痛哭,对未来迷茫时的彻夜长谈……那里有他们最真实、最不设防的年轻模样。
下班时间一到,刘毅然几乎没有耽搁,拿起手包和车钥匙便走出了办公室。他没有叫司机,自己开着那辆普通的黑色轿车,汇入了晚高峰的车流中。雨刮器在车窗上有节奏地左右摆动,刮开一片片清晰又迅速被雨水模糊的视野。车窗外是霓虹初上、流光溢彩的城市,但他却感觉这一切都隔着一层无形的膜,与他无关。他的心思,早已飞到了那条熟悉的路,飞到了那家充满回忆的餐馆,也飞向了陈墨那句语焉不详的“切身利益”。
穿过拥堵的市区,周围的景象渐渐变得熟悉而又带着几分陌生。街道两旁的老树更加枝繁叶茂,一些店铺换了招牌,但整体的格局未变。 “水域人家”的招牌依旧,只是漆色略显斑驳,在雨水的浸润下,泛着怀旧的光泽。
停好车,刘毅然推门而入。餐馆内部的装修似乎重新弄过,但格局依旧,那股熟悉的、混合着饭菜香和岁月气息的味道扑面而来。柜台后,一个身材发福、头顶毛发稀疏的中年男人正低着头算账。听到门响,他抬起头,眯着眼打量了一下,随即脸上绽开热情而又不失分寸的笑容:“哟!刘同学!好多年不见,还是这么帅气,听说您现在是市里的红人啊?”这正是餐馆的老板,姓朱,当年也是附近的年轻人,接手了父辈的店。
刘毅然脸上挤出一丝客套的笑容,摆摆手:“朱老板,您客气了,就是混碗饭吃,谈不上什么红人。”他顿了顿,目光扫向店内,“我师弟来了嘛?”
“来了,来了!”朱老板连连点头,从柜台后绕出来,显得很是熟络,“陈同学早就到了,在楼上‘千里江山’那个包间。他说您肯定记得,还是你们当年最爱坐的那间。”说着,便引着刘毅然往楼上走。
木质楼梯发出轻微的“嘎吱”声,仿佛在诉说着岁月的故事。推开“千里江山”包间的门,首先映入眼帘的便是墙上那幅熟悉的仿古画《千里江山图》,虽然画纸有些泛黄,但青绿山水依旧气势磅礴。陈墨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,望着窗外被雨笼罩的校园操场出神。听到开门声,他转过头,脸上立刻浮现出笑容,站起身迎过来:“师兄,您可算来了,我等您好久了啊!我们大概有一两年没见了吧?”
刘毅然脱下微湿的外套,挂在门后的衣架上,也努力让表情显得轻松些:“是啊,仔细算算,快三年了都。师弟你现在是媒体界的红人,笔锋犀利,我这些体制内的,最怕在报纸上见到你的大作啊。”他半开玩笑半认真地说道,这话里,既有对师弟成就的认可,也隐含着一丝身处不同阵营的微妙调侃。
陈墨哈哈一笑,似乎并不在意,拉着刘毅然坐下:“师兄您就别寒碜我了。我再怎么能写,也比不上您这位‘吏部尚书’手握重权,关系一方干部的前程啊。”他转头对跟进来的朱老板说:“朱老板,老规矩,今天我们就点红烧萝卜、花生米、酸菜鱼、醋溜白菜和地三鲜,再来一份胡辣汤,外加一壶上好的碧螺春。”他语速极快,几乎是脱口而出,显然这些菜名早已深深刻在记忆里。
刘毅然有些讶异:“师弟,人到中年了,血脂血压都得注意,还点这么油腻的菜式?”他记得陈墨以前就偏好重口味,没想到这么多年还是没变。
“管他呢!”陈墨大手一挥,神情间依稀可见当年的不羁,“我一向是快意人生,既然回到这初心的地方,那就重新尝一下当年的味道又何妨?再说了,跟师兄您吃饭,就得吃这些才有感觉,那些清汤寡水的养生菜,配不上今天的话题。”
这话让两人都陷入了短暂的沉默。是啊,遥想当年,他们就是围着这样一桌简单却滋味十足的菜肴,就着廉价的啤酒或茶水,激昂文字,挥斥方遒,谈论着法治理想,谈论着社会公正,谈论着要如何改变世界。那时,他们眼眸清澈,心怀赤诚,以为前途尽是坦途,正义终将昭彰。不曾想,二十年光阴如白驹过隙,转眼间,两人都已年近半百,鬓角悄然爬上了霜色,眼角也被岁月刻下了细纹。曾经的理想,在现实的复杂和琐碎中,似乎也变得有些模糊和沉重。
朱老板动作麻利,很快便将茶水和小菜先送了上来。碧螺春的清香在空气中弥漫开来,暂时驱散了些许凝滞的气氛。两人默默喝着茶,谁也没有先开口,仿佛都在积蓄着力量,去触碰那个注定不会轻松的话题。
最终还是刘毅然打破了沉默,他放下茶杯,目光直视着陈墨,决定单刀直入:“师弟,你我都是忙人,就不用绕弯子了。您有什么事,直说吧。”
陈墨也收敛了笑容,表情变得严肃起来,他身体微微前倾,压低了声音:“师兄,既然您这么爽快,那我就直言了。这个王建明,证据确凿,影响恶劣,你们组织部为什么迟迟不处理?是在顾虑什么?还是在等什么?”他的目光锐利,带着记者特有的探究意味。
刘毅然心中了然,果然还是为了此事。他苦笑一下,轻轻转动着手中的茶杯,斟酌着用词:“师弟,很多事情,不像表面上看起来那么简单。组织程序有它的严肃性和复杂性,调查、取证、审议,每一个环节都需要时间,也需要考虑到各方面的因素。这不是我一个人能拍板决定的事情。师兄……也有师兄的难处。”他的话语里透露出深深的无奈和身不由己。
陈墨盯着他看了几秒,似乎在判断他话里的真伪,随后,他身体靠回椅背,语气略显缓和:“那好吧,我们先吃饭,有些事,或许换个环境谈更好。吃完饭,我们去‘汤泉一品’泡个温泉,边泡边聊,那里安静,也放松。”
“汤泉一品?”刘毅然眉头立刻皱了起来,那是a市最高档的休闲会所之一,消费不菲,环境私密,但也正是因此,更容易授人以柄。“师弟,吃饭可以,这种地方就别去了,影响不好。你嫂子知道了,怕是也要有想法。”他搬出了家庭作为借口,这既是实情,也是一种下意识的推脱。
陈墨却笑了起来,带着几分了然:“师兄,您啊,就是太谨慎了。开我的车去,没人认得出来。放心,师弟我还能毁了您的大好前程不成?就是找个说话方便的地方。”他的笑容里,似乎藏着别的意味。
这时,菜陆续上齐了。熟悉的香味勾起了往日的回忆,但两人都显得有些食不知味。席间,他们聊了些大学时代的趣事,共同的导师和同学,试图找回一些往日轻松的氛围,但那份沉重的心事,始终像一层无形的隔膜,横亘在两人之间。
草草吃完晚饭,陈墨不顾刘毅然的再次婉拒,执意开车载着他来到了不远处的“汤泉一品”。会所内部装修极尽奢华,灯光暖昧,空气里弥漫着精油的芳香和湿漉漉的水汽。刘毅然显得有些不自在,仿佛周围每一个角落都有眼睛在注视着他。两人在更衣室默默换好浴袍,走入雾气氤氲的温泉区。温暖的池水包裹着身体,暂时驱散了雨夜的微寒和内心的紧绷,但刘毅然的精神却丝毫不敢放松。
在确定周围没有其他人后,陈墨凑近了一些,声音在哗哗的水声中显得格外低沉而清晰:“师兄,这里没外人,我问你一句掏心窝子的话,你没忘记我们当年的初心吧?入学宣誓时,我们说过要‘维护法律的公平正义’。今天我就想知道,关于王建明,你到底有没有和他,或者和他背后的人,同流合污?你必须坦诚相告,否则,这一次,我可能真的帮不了你。”
这话问得极其直接,甚至有些刺耳。刘毅然猛地抬起头,看向陈墨,只见对方面容严肃,眼神中没有丝毫玩笑的成分,只有一种不容闪躲的审视。一股混合着气愤和委屈的情绪涌上心头,他深吸一口气,同样郑重地回应,甚至带着一丝被质疑的激动:“我当然记得!我可以很明确地告诉你,师兄我没有参与任何违法违纪的事情,也没有包庇任何人!我敢对着我们去世的导师发誓!”他的声音因为激动而微微有些颤抖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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