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56章 太后的最后一课（2/2）

“你……和皇帝……都很好……”慈禧断断续续地说着，每一个字都像是用尽了力气，“他……想变……你想……救……都想……让这大清……好……”

她的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痰音，歇了片刻，才继续道，语气中带着一种近乎残忍的清醒与嘲讽：

“可这大清……这紫禁城……就是个……快要咽气的……痨病鬼子……咳咳……你们那些……新方子……洋办法……救不了……就像你……救不了皇帝……”

她猛地咳嗽起来，脸色泛起可怕的青紫色，良久才平复，眼神变得更加空洞。

“哀家……执掌这江山……四十七年……什么风浪没见过？……什么能人……没使唤过？……可这船……太大了……也太破了……窟窿……多得……补不过来……”

她微微侧过头，目光似乎落在了林怀仁身上，又似乎穿透了他，看到了更远的地方。

“你们……以为……变法……新政……医术……就能……起死回生？……幼稚！……这病……在根子上……在骨子里……烂透了！……”

“哀家……用了一辈子……权术……平衡……杀人……也用人……才把这船……勉强……维持着……没沉……可现在……哀家也……拉不动了……”

她的声音越来越低，带着一种深深的、无法言说的疲惫。

“皇帝……走了……哀家……也快了……这大清……呵呵……”

她没有再说下去，但那未尽之言中的绝望与预判，比任何恶毒的诅咒都更让人心寒。

林怀仁跪在下面，心中掀起了惊涛骇浪。他从未想过，会从这位铁腕太后的口中，听到如此直白、如此绝望的断言。这不是忏悔，也不是训斥，而是一个站在权力顶峰一生的统治者，在生命尽头，对自身功业、对王朝命运，做出的最冷酷、也最接近事实的判决！

她召他来，不是为了治病，也不是为了问责，更像是……找一个与光绪帝有关联、又见识过外面世界、某种程度上“理解”那种革新渴望的人，作为她这番“临终独白”的听众。她要让他，也让可能通过他传递出去的某种信息知道，她看到了问题，甚至理解了他们（光绪和林怀仁）的努力，但她更深刻地“知道”，这一切，在沉疴积弊面前，都是徒劳。

这，就是慈禧太后，给他的最后一课。无关医术，关乎国运；无关恩怨，关乎本质。她用自己生命的终章，亲自印证了这个王朝，已然病入膏肓，无药可救。

“你……走吧……”慈禧最后挥了挥手，力气耗尽，重新闭上了眼睛，仿佛对世间一切，都已再无留恋。

林怀仁不知道自己是如何退出乐寿堂的。他站在颐和园寒冷的空气中，回望着那座巍峨而死寂的殿宇，心中没有愤怒，没有怨恨，只有一种巨大的、冰凉的悲悯。

这最后一课，太过沉重。它碾碎了一个医者最后的、关于凭借技艺能够改变些什么的天真幻想，也将一个时代落幕的悲剧性，深深地刻入了他的灵魂。太后的时代，即将随着她的咽气而彻底终结。而她所预言的、那艘“破船”的命运，又将驶向何方？林怀仁不知道，他只感到一阵彻骨的寒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