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章 海上十三行(2/2)

整个过程不到一刻钟,奇迹般地,施特劳斯夫人的脸色逐渐恢复红润,呼吸也变得平稳。她缓缓睁开眼睛,虚弱地说:“我...我感觉好多了...不那么晕了。”

林怀仁从随身携带的小瓶中倒出几粒棕色的药丸:“这是半夏白术天麻丸,专门治疗眩晕呕吐。请用温水送服,一日两次。”

施特劳斯夫人服下药丸后,居然能够坐起身来,要了一小片面包和清水,这是她两天来第一次主动要求进食。

施特劳斯男爵目瞪口呆地看着这一切,突然紧紧握住林怀仁的手:“医生,请原谅我之前的无礼!这太神奇了!你救了我的夫人!”

船医道森站在门口,脸上红一阵白一阵,最终默默地离开了舱房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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消息很快传遍了整艘船。在接下来的航程中,林怀仁成了船上的名人。不时有乘客——无论是头等舱的贵宾还是二等舱的旅客——前来求医。他治愈了美国商人顽固的腰痛,缓解了法国老妇人的关节痛,甚至用推拿手法帮助一位扭伤脚踝的荷兰外交官。

每天下午,他会在休息室举办一个小型的中医讲座,向大家介绍基础的中医理论和养生知识。怀特先生主动担任他的翻译,将那些阴阳五行的概念转化为西方人能够理解的语言。

“中医认为人体是一个小宇宙,与大自然息息相关。”林怀仁向围坐的听众解释,“健康就是体内阴阳两种力量的平衡,而疾病则是这种平衡被打破的结果。”

一位法国贵妇好奇地问:“那么针灸是如何起作用的呢?”

“人体内有经络系统,是气血运行的通道。”林怀仁画出简单的人体经络图,“针灸通过刺激特定穴位,调节经络中气血的运行,从而恢复体内的平衡。”

施特劳斯男爵成了中医的忠实拥护者,每天都来参加讲座,还认真做笔记。“林医生,到了柏林,我一定要向医学界的朋友们推荐你!这种神奇的医术应该被更多人了解!”

然而,并非所有人都如此热情。一天傍晚,林怀仁在甲板上散步时,无意中听到两个德国人在用德语交谈,显然没料到他能听懂。

“...不过是安慰剂效应,那些简单的症状自然会缓解。”

“施特劳斯被他迷惑了,还有那些美国人、法国人,像追星一样追捧这个中国人。”

“等到了柏林,在真正的医学专家面前,这些把戏就会原形毕露。”

林怀仁默默地转身离开,没有与他们争辩。他明白,这种根深蒂固的偏见不会因一次成功的治疗而消失。

当晚,他在日记中写道:

“海行十日,治愈二十七人,小有声名。然知此不过小试牛刀,真正挑战在柏林之讲堂。西医重实证,中医重整体,如何以彼之语言阐释我之理念,实为最大难题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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航程进入第十三天,印度洋的海面平静如镜,夜空中的银河璀璨夺目。林怀仁独自在甲板上仰望星空,手中捏着女儿素问临行前塞给他的护身符——一个小小的中药香囊。

“林医生,还没休息?”施特劳斯男爵的声音从身后传来。

林怀仁微微点头致意:“欣赏夜色,男爵先生。”

施特劳斯靠在栏杆上,沉默片刻后说:“林医生,我必须向你坦白一件事。”

林怀仁转过头,等待他继续。

“我不仅是商务参赞,也负责为德国卫生部收集东亚地区的医学资料。”施特劳斯轻声说,“我早就听说过你的名字,甚至读过你发表在《东亚医学杂志》上的几篇文章。”

林怀仁惊讶地看着他。

“这次船上相遇并非完全偶然。”施特劳斯承认,“我本计划在抵达柏林后再与你接触,但没想到内子的急病促成了我们的提前相识。”

“那么,邀请函...”

“确实是通过正常渠道发出的,但我向评审委员会强力推荐了你。”施特劳斯微笑道,“我亲眼见过中医在上海霍乱疫情中创造的奇迹,相信它值得被西方医学界认真对待。”

林怀仁沉默了片刻:“为何现在告诉我这些?”

“因为我想提醒你,柏林不是这艘船。”施特劳斯的表情严肃起来,“医学院内部对邀请中医演讲存在很大分歧。有些人,比如着名的解剖学教授赫尔穆特·弗兰克尔,公开表示这是‘医学的倒退’。你将会面对很多质疑和挑战,远比道森医生那种粗鲁的反对要复杂得多。”

林怀仁望向远方的海平面:“我从未低估前方的困难,男爵先生。但我相信,真理不惧质疑。”

施特劳斯点点头,从口袋里拿出一张名片:“抵达汉堡后,有任何需要都可以联系我。另外,我建议你提前准备一些具体的临床数据和病例分析,德国医生喜欢看数字和统计。”

“谢谢你的建议。”

施特劳斯离开后,林怀仁继续站在甲板上,手中的香囊散发出淡淡的草药香气。海风渐强,浪涛声起,他明白,平静的航程即将结束,真正的风暴还在前方等待。

次日清晨,遥远的海平面上终于出现了陆地的轮廓。乘客们聚集在甲板上,兴奋地指着逐渐清晰的海岸线。

“欧洲!”有人欢呼道。

林怀仁默默回到客舱,打开行李箱,再次检查那套银针和准备的演讲稿。他的手轻轻抚过素问准备的笔记本,翻到最后一页,那里有女儿用清秀字迹写下的一句话:

“医道无疆,真理无畏。”

他深吸一口气,合上箱子。船已靠岸,征程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