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章 古柏萧瑟(2/2)

“些许困难,总能有应对之法。”周景弘语气平和,“倒是学子们课业不可荒废,尤其是经方释义与临证实践,还需各位先生多加费心。”

另一位年轻些的教习,语气带着不满:“如今外面都传遍了,说我们只会抱着老古董,不识世界潮流。有些学生,心思也浮动得很。”

周景弘微微颔首,并未直接驳斥:“医学之道,首在济世。无论是古法还是新学,能活人性命者,便有其价值。博济之‘博’,在于胸襟,也在于实践。外界言论,且由他去,我们需做好自己的本分。” 他话语从容,既肯定了传统的重要性,也流露出一种不拒新知的包容态度,初步勾勒出其沉稳而开阔的掌门人形象。

这时,那位须发花白、性情最是耿直的徐教习,拄着藤杖,气哼哼地走了过来,还未站定,便重重将藤杖往地上一顿。

“本分?哼!景弘,你可知我昨日出诊,遇到了何等窝囊事!”

众人目光皆聚焦于他。徐教习是学院里伤寒派的大家,医术精湛,德高望重。

“城西李员外家的小少爷,感了风寒,发热咳嗽。我按脉察舌,断为外寒内饮,正欲开个小青龙汤加减。”徐老教习越说越气,花白的胡子都在微微颤抖,“你道如何?那李家少爷,竟从枕边摸出个亮晶晶的洋玩意儿,叫什么‘体温计’,在我眼前一晃,说什么‘老先生,您这望闻问切太玄乎,瞧我这‘表’,三十八度五,清清楚楚!你们那套,不准啦!’”

他模仿着那轻佻的语气,满脸的皱纹都因愤怒而深刻起来。

“那李家老爷在一旁,竟也只是赔笑,末了,还是请了隔壁街那个挂着听诊器的洋大夫来看!我这方子,硬是没开出去!”

徐教习胸膛起伏,声音里充满了屈辱和悲凉:“想我徐某人行医四十载,竟被一个黄口小儿,用一根小小的玻璃棒如此羞辱!这……这成何体统!”

回廊下一时寂静。只有古柏枝叶在风中持续的、萧瑟的呜咽。

周景弘静静听着,面上波澜不惊,目光却悄然深沉了下去。徐教习的遭遇,并非孤例,它像一根尖锐的刺,生动而具体地扎进了所有传统医者的心中。这已不是理念之争,而是切肤之痛,是活生生的尊严受挫。

那根小小的、能显示确切数字的体温计,在此刻,仿佛成了一个冰冷的象征,代表着一种无法回避的、正在民间日常中不断激化的冲突。

秋风再起,卷起几片枯黄的柏叶,打着旋,落在周景弘的脚边。他凝望着那片残叶,知道徐教习这番含愤的话语,已不仅仅是一次个人的抱怨。它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,那漾开的涟漪,注定将波及深远,为博济医学院,乃至整个传统医学界,埋下了一场更大风暴的引线。

而这肃杀的秋意,似乎才刚刚开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