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章 太医院风云(1900年)(1/2)

光绪二十六年,秋。

庚子之乱的硝烟尚未完全散尽,北京城像一位重伤未愈的巨人,在秋日的凉风中艰难喘息。断壁残垣间,依稀可见烈火焚烧的痕迹;街巷之中,流民蜷缩在临时搭起的窝棚里,不时传来压抑的咳嗽声。一种无形的恐慌,比战火更加致命地蔓延着——瘟疫开始了。

紫禁城东南角的太医院,此刻更像是一座孤岛。值房内,七十岁的院使林怀仁独坐在紫檀木案前,斑白的长须在透过窗棂的夕照中微微颤动。他面前摊开着一本纸页泛黄的《博济医典》抄本,那是林家世代相传的珍宝,据说可追溯到宋代先祖林远之手。

戾气致病,由口鼻而入,先犯膜原,速传表里......林怀仁的手指轻轻抚过这些熟悉的字句,仿佛在触摸先祖智慧的脉搏。窗外飘来的焦糊味与屋内萦绕的安息香奇异交融,恰如这个时代中医的处境——千年传承的醇厚,正被一股来自西洋的烈风无情吹拂。

急促的脚步声打破了值房的宁静。年轻的医士沈墨轩几乎是闯了进来,额上还带着薄汗。

院使大人!他声音急促,洋医馆的霍顿博士又递帖子了,说要与我们瘟疫防治之法。这次还特意说明,希望见识见识咱们《博济医典》中的防疫古方。

林怀仁缓缓抬眼,目光掠过案头那本凝聚了千年智慧的医典,又落在墙角那座新添的西洋自鸣钟上。钟摆规律地摇晃,仿佛在丈量着这个古老帝国所剩无几的时间。

告诉他们,三日后,太医院恭候。老人的声音透着深深的疲惫,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书页上戾气致病的朱批注释。那些朱砂写就的小字,是历代先师的心得,如今在西洋显微镜与解剖图面前,却显得如此苍白无力。

沈墨轩急道:师父!洋人分明是要折辱我们!他们拿着显微镜说我们不懂细菌,拿着体温计说我们脉诊不准,现在又要来质疑我们先祖的智慧!这分明是......

去准备吧。林怀仁温和而坚定地打断了他,记得把光绪三年的温疫医案找出来,还有,把那幅天启年的《京师防疫全图》也取出来。

待弟子不情愿地退下,林怀仁缓缓起身,走到墙边一个不起眼的暗格前。他取出一只紫檀木匣,匣身已被摩挲得温润如玉。打开匣盖,里面整齐叠放着历代先祖的手札,最上面一本,是曾祖林继先在光绪二十一年留下的日记。翻开扉页,一行苍劲的字迹映入眼帘:

光绪二十一年,见东瀛医者尽弃汉方,全盘西化,吾心甚忧。然观其医院之整洁,手术之精妙,又不能不思:我中华医道,路在何方?

林怀仁轻叹一声,将日记贴在心口。四十多年过去了,这个问题不但没有答案,反而变得更加尖锐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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三日后,太医院正堂。

英国公使馆医官霍顿带着全套检验设备而来——显微镜、培养皿、体温计、血压计,琳琅满目地摆满了半间厅堂。同行的还有几位留着短发、穿着西式学生装的年轻华人,他们是京师同文馆的学生,此刻正用好奇而略带轻蔑的目光打量着这座古老的医学殿堂。

林院使,霍顿操着生硬的汉语,开门见山,根据我们的检验,这次流行的其实是鼠疫杆菌。贵国还在用《博济医典》里这套学说,恐怕......难以对症下药。

他特意加重了二字的发音,嘴角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。

堂内顿时一片寂静,所有太医的目光都聚焦在林怀仁身上。

老人缓缓起身,步履沉稳地走到堂前。他今日特意穿上了御赐的仙鹤补服,银白的须发在烛光下熠熠生辉。

霍顿博士可知,林怀仁平静地打断,《博济医典·防疫篇》记载,明万历年间北京大疫,先辈用石灰遍洒街巷,患者衣物沸水煮洗,与贵说的消毒原理可有不谋而合之处?

他示意沈墨轩展开一幅绢本防疫图。画卷徐徐展开,上面精细绘制着明代京师的防疫布局:病坊设在下风向,医者需戴浸药面巾,尸体须深埋石灰之中......

这是天启年间的隔离方案,林怀仁的声音不高,却字字清晰,与贵说的隔离防护异曲同工。我中华防疫,并非毫无章法。

霍顿怔了怔,仔细端详着那幅古老的画卷,脸上掠过一丝惊讶。但他很快摇头:经验之谈终究不是科学。你们连致病元凶都看不见,如何能做到精准防治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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