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7章 官牍沉浮(2/2)

他略作停顿,似在斟酌词句:“然,文中所述‘虫毒虱传’之说,终究缺乏古籍明确记载,亦无先例可循。牲畜驱虱、处理尸骸、清洁水源等事,牵涉牧户、商旅乃至各部族,动用人手钱粮甚巨,非比寻常。仅凭目前营中数十病患好转之例,以及牧场偶见之虱虫,便要大动干戈,上官们以为……证据尚显不足,恐滋扰民间,动摇人心。”

他看了一眼阿树,继续道:“府尊之意,当前仍以稳妥为上。隔离病患,用心救治,乃医者本分,府衙自会支持。至于源头防治一事……且待观察,若日后疫情确有扩大之势,或能找到更确凿之证据,再议不迟。”

一番话语,四平八稳,滴水不漏,却将阿树与赵守仁连日来的心血与期望,轻飘飘地搁置了起来。

赵守仁脸色铁青,拿着文书的手微微颤抖,想要争辩,却见周主簿已拱了拱手:“赵医官,言尽于此,你好自为之。营中用药,既已见效,便继续沿用,但切莫再行险招,以免生出事端。”说完,便转身离去,姿态与来时一般无二。

毡帐内一片沉寂。火塘里的牛粪块噼啪作响,更添几分压抑。

赵守仁颓然坐下,将那份沉甸甸的陈情书放在膝上,长长叹了口气,仿佛一瞬间老了许多。“罢了,罢了……官牍沉浮,历来如此……非我辈所能左右……”

阿树默然站立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憋闷与无力。他并非不懂官场规矩,只是亲眼见过病患的痛苦,亲耳听过驼夫的恳求,深知疫毒仍在暗中蔓延。官府的“稳妥”,在无情的疫病面前,可能意味着更多人的牺牲。

他走到帐边,掀开门帘,望向外面苍黄的天穹和远处隐约的雪山。寒风灌入,吹动他额前的发丝。

“师父……”平安担忧地唤了一声。

阿树没有回头,只是望着远方,缓缓道:“平安,你看那雪山,亘古不变。官府不允,难道我们便只能困守此营,眼睁睁看着疫毒从他处滋生吗?”

他转过身,眼中那抹短暂的迷茫已被坚定的光芒取代:“师叔,官府不行,我们便先从能做的地方做起。苏赫巴鲁场主信我们,白驼牧场便是一个起点。我们可否将防治之法,编成浅显易懂的口诀,通过康复的病患,通过往来的商旅,通过信得过的牧人,悄悄传播出去?一传十,十传百,总能唤醒一些人。哪怕只能多救一人,多保一峰骆驼,也是功德。”

赵守仁闻言,怔怔地看着阿树,眼中渐渐重新亮起微光。他缓缓站起身,用力拍了拍阿树的肩膀:“好!好孩子!你说得对!官府有官府的规矩,医者有医者的道义!他们可以‘待议’,我们却不能‘待救’!就依你之言,我们便从这民间入手!”

希望的星火,并未因官府的冷水而熄灭,反而在更广阔、更坚实的土壤中,开始孕育生机。阿树知道,这条路或许更艰难,更缓慢,但它直接通向需要救助的黎民百姓。医者的仁心,从来不止于方寸之间的药柜,更在于跋涉千里的担当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