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章 药石之言（2/2）

周主簿闻言，面色微沉，他未想到这个年轻人敢如此直接地反驳自己，而且论据充分，难以轻易驳倒。他瞥了一眼旁边那些明显气色好转的病人，冷哼一声：“症状缓解，或是一时之效，元气暗伤，日久方显。医者之道，贵在稳妥。若因用药孟浪，致生变端，谁来承担这个责任？”

“晚辈愿以师门声誉与自身前程担保。”阿树坦然道，声音不大，却掷地有声，“若因我方药之失，致患者病情恶化，阿树甘受任何责罚。然若因延误病机，用药轻描淡写，致患者不治，此责又该谁负？”

“你！”周主簿一时语塞，脸上有些挂不住。他身后一名吏员连忙打圆场：“周主簿也是为病患着想，谨慎总是无大错……”

营中气氛一时有些僵持。就在这时，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响起：

“各位官爷……大夫……小老儿……想说两句。”

众人循声望去，是那位最初被阿树问诊、手上有伤口的中年驼夫。他挣扎着在干草铺上坐直了些，脸色虽仍蜡黄，但眼神已有了神采。

他喘了口气，继续说道：“俺们这些苦哈哈，得了这要命的病，被送到这里，原以为是等着见阎王爷了……身上冷得像掉进冰窟，骨头疼得像被碾碎，烧起来时糊涂得连亲娘都不认得……那滋味，真是生不如死。”

他目光转向阿树和赵守仁：“是赵医官和这位小大夫，用了这‘厉害’的药，把俺从鬼门关拉了回来。俺现在身上松快了，知道饿了，也能睡个安稳觉了。”他又看向周主簿，声音带着恳切：“这位官爷，您是好心，怕俺们受不住虎狼药。可俺们不怕药猛，俺们怕的是病不好啊！那温吞水的药，俺们也吃过，不管用！求官爷，就让小大夫给俺们治吧！”

他这一番话，引得帐中其他患者纷纷附和。

“是啊，官爷，俺们信小大夫！”

“这药有效！俺愿意喝！”

“求官爷开恩！”

声音虽虚弱，却充满了一种求生的渴望与坚定的选择。

周主簿看着这一幕，听着这些质朴却发自肺腑的言语，脸上的愠怒渐渐化为复杂。他身为医官，并非全然不顾病患死活，只是长久以来的官僚生涯和固守的经典教条，让他习惯了规避风险。此刻，面对活生生的人与确凿无疑的疗效，他的内心受到了触动。

他沉默良久，终于长长叹了口气，对阿树和赵守仁道：“既如此……便依你等之法继续诊治吧。所需药材，医署会尽力供应。”说完，他有些意兴阑珊地挥了挥手，带着吏员转身离开了营帐。

赵守仁看着周主簿的背影，摇了摇头，转而用力拍了拍阿树的肩膀，眼中满是欣慰与感慨。

平安在一旁，将这场关于医道的争辩与最终病患的发声尽收眼底。他不仅学到了师父在医术上的胆识与思辨，更深刻地体会到，医者手中方药的分量，最终是由病患的生死与信任来衡量的。药石之言，其重千钧。

阿树望着周主簿离去的方向，心中并无胜利的喜悦，只有沉甸甸的责任。他知道，获得暂时的认可只是开始，要让更多患者康复，要让这“驼瘟”之策能被广泛接受，还有很长的路要走。

“平安，”他轻声道，“我们去看看那位皮疹转紫的老伯，他的方子，该调整了。”

帐外，凉州的风依旧凛冽，但帐内药香弥漫，希望未熄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