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章 情丝的反噬(2/2)
阿檐闷哼一声,踉跄后退,撞在身后的书架上,震落几本旧书的灰尘。他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、晃动。书架上的书籍,那些他修复了无数遍、熟悉得能背出每一页内容的《海国图志》、《河工图说》、《博物新编》……书脊上的文字正在失去意义。
不是变得模糊,不是变成外语。它们依然是方方正正的汉字,笔画清晰,墨色分明。但他看着它们,却无法理解它们代表什么。“海”不再是浩瀚的水体,“河”不再是流淌的脉络,“博”不再是广袤的知识……它们变成了一堆堆毫无意义的、冰冷僵硬的符号堆砌。它们拒绝向他呈现任何内涵,任何联系。文字的世界在他眼前轰然倒塌,化为一片冰冷的废墟。
剧烈的眩晕攫住了他。他扶着书架,艰难地喘息,试图从那些熟悉的书名中找回一丝锚定点,但一切都是徒劳。他甚至无法理解贴在墙上的那张“恭喜发财”的红纸上的字意味着什么。一种前所未有的、深入骨髓的孤立感淹没了他。他失去了与人类知识、与记录下来的故事和记忆最基本的连接通道。
这种状态的持续,比他预想的任何肉体痛苦都要可怕。时间失去了刻度,他仿佛被流放到了一个由纯粹陌生符号构成的荒原。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几分钟,也许半小时,那冰冷的虚无感才开始如潮水般缓缓退去。
文字的意义一点点、挣扎着、重新渗回他的认知。首先回来的是“海”,带着咸腥的气息和波涛的触感;然后是“河”,带着泥土的湿润和流动的韵律……世界重新变得可读。
他瘫坐在那把他修好的、却莫名短了一截腿的榆木椅上,浑身被冷汗浸透,指尖仍在微微颤抖。太阳穴突突地跳着,残留的眩晕感让他恶心。
他低下头,目光落在书案上那本他之前正在修复的《金石录》。摊开的书页上,原本工整的补字旁,赫然多出了一大片墨渍。
那不是无意识的涂抹,也不是滴落的墨点。那是他用小楷笔,无意识地、反复地、写下的一大堆毫无意义的曲折线条和混乱墨团。它们扭曲盘旋,密集堆积,仿佛某种精神崩溃后的疯狂涂鸦,又像是某种从未见过的、原始而绝望的文字,试图记录下那片刻绝对的知识真空所带来的恐怖。
他看着那片墨团,喉间再次泛起那熟悉的、舔舐生锈铁钉般的腥涩感。
代价,竟是如此。
他抬起头,再次望向对面的绸布庄。伙计肩上的灰色丝线重新缠绕了回去,甚至似乎更粗壮了一些。伙计眼中的光彩早已消失,变回了之前的麻木,甚至更深了几分,仿佛那短暂的苏醒耗尽了最后的气力。
但阿檐的目光,却死死盯住了伙计刚才无意识紧紧攥在手中的那匹宝蓝色绸缎。
在伙计那根重新变得黯淡的橙黄色命运丝线旁,他清晰地看到,一缕极其细微的、新生的灰色丝线,正从那匹光滑的绸缎表面悄然滋生而出,如同露珠般凝聚,缓缓地、坚定不移地,朝着伙计的手腕缠绕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