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0章 推开通往地底的门(1/2)
指尖那一点颤巍巍的、鲜红的血珠,在昏暗的灯光下,折射出微弱却刺目的光亮。它像一枚冰冷的印章,烙印在阿檐布满墨茧与糨糊硬皮的指腹上,也烙印在他近乎麻木的感知深处。逃?无处可逃。静待裁决?束手待毙。
墨仙的绝望,巡天御史的冰冷,工厂邀请的诡异,师门无声的抛弃……所有外部的声音与压力,在这一刻,仿佛被这滴微小的、源自自身的血珠吸收、凝固了。
一种奇异的平静,如同深水,缓缓淹没了他先前的恐慌与绝望。不是认命,而是一种被逼到绝境后的彻底清醒。所有的退路都已断绝,所有的侥幸都已粉碎。他只剩下自己,以及这具被贬谪的、残破的躯壳里,那点微弱却依旧属于自己的力量。
他缓缓地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,空气中陈纸与墨锭的微酸气味,此刻闻起来竟有几分熟悉的安宁。他低下头,用另一只手的拇指,仔细地、近乎虔诚地揩去指尖那滴血珠,抹在劳动布裤的膝盖处,留下一个暗淡的红褐色圆点。
然后,他站起身。
他走到那张堆满工具的榉木书案前。案上,牛骨刮刀、鼠须小楷、盛着半干糨糊的白瓷碟……散乱地摆放着。他伸出手,极其缓慢地、一件一件地,将它们归拢、擦拭干净,然后整齐地码放进一个边缘掉漆的铁皮工具箱里。他的动作专注而平稳,仿佛在进行一场无声的仪式。咔嚓一声,他扣上了箱子的搭扣。
他提起工具箱,走到墙角,将其轻轻放在一个积着灰的樟木箱顶上,摆正。
他转过身,目光平静地扫过这间熟悉的书房。顶天立地的老书架,沉默地矗立着,投下巨大的阴影。那方深紫色的端砚静静地搁在案上,砚中的墨汁凝结如黑色的冰,再也映照不出任何微光。墨仙彻底沉睡了。
他的目光在砚台上停留了片刻,然后移开,没有丝毫犹豫。
他最后看了一眼那扇通往阁楼的、只有在月相盈亏时才会出现的松木楼梯的方向——那里曾是他仅存的、能微弱感应苍穹织网的工作间。此刻,那里只有一面斑驳的、空无一物的墙壁。
他转身,没有走向书店临街的正门,而是迈向了书店最深处。
那里,是一面毫不起眼的内墙,墙皮大面积剥落,露出里面深褐色的、掺杂着稻草梗的旧日灰浆。墙上没有任何装饰,只有岁月留下的蜿蜒裂缝和大片水渍浸染的泛黄痕迹。角落里堆着几捆用麻绳系紧的、从未拆封的旧书,封面蒙着厚厚的灰尘。
空气在这里似乎更加凝滞,带着一股地窖般的、阴凉的土腥气。
阿檐在那面墙前站定。他抬起手,指尖轻轻拂过那些冰冷的、粗糙的砖石表面。他的动作很慢,闭着眼,仿佛在阅读一本盲文的巨着。
他的指尖,感知着砖缝的走向,灰浆的质感,水渍的脉络……以及,某些更深层的、几乎被彻底遗忘的东西。
他在寻找。寻找墨仙曾在絮叨中含糊提过的“老书店的根基”,寻找老测量员话语中“坏了规矩”的印证,寻找铜铃儿歌谣里“石头爷爷”的回响,寻找那本星律册子上被灼毁的禁忌……
他的手指,在一处尤其深邃的、几乎被阴影完全覆盖的裂缝前,停了下来。
那裂缝的走向,隐隐约约地,勾勒出一个极其模糊的、扭曲的轮廓——一个歪斜的圆圈,中心一个点,周围缠绕着数道漩涡状的刻痕。与那“定脉针”上镌刻的、墙上粉笔画出的符号,如出一辙,却更加古老、黯淡,仿佛即将被墙壁本身彻底吞噬。
阿檐的嘴唇微微翕动。
他没有大声念诵,只是从喉咙深处,发出一种极其低沉的、近乎叹息的气流声,混合着几个破碎的、早已失传的、不属于任何现代语言的古老音节。
那是他从那块河边残碑的拓片上,从瞎眼婆婆那含混不清的呓语中,艰难拼凑出的一个名字。一个被填埋的河流的名字,一个被拆毁的庙宇的名字,一个被彻底遗忘的地只的名字。
“……沽……泽……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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