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铜铃儿与旧桥墩(1/2)

中山路地底那庞大、污秽、近乎凝固的灰色能量团块,其无意识蠕动带来的窒息感,像一只冰冷的手扼住了阿檐的喉咙。他踉跄后退,撞在煤气灯柱上,金属的冰冷透过薄衫刺入脊背,才将他从那深渊般的感知中猛地拽回。

他大口喘息,额角渗出冷汗,眼前车水马龙的喧嚣景象仿佛隔着一层晃动的毛玻璃,失真而遥远。指尖那片触碰过灰白泥土的皮肤,残留着一种诡异的麻木感,仿佛被极寒瞬间冻伤,却又没有任何疼痛,只是失去了知觉。

他不能再待在这里。那地底的东西,哪怕只是无意识的轻微反应,也远非他所能承受。他需要更具体的线索,需要理解这“污染”是如何运作、如何蔓延的。盲婆水痕图上那扭曲的线条,似乎指向河流与旧桥。

他几乎是逃也似的离开了那条被繁华覆盖的“疤痕”街道,沿着记忆中城市更早的脉络,向可能残存着旧河道痕迹的城西边缘走去。

越往西走,城市的喧嚣逐渐褪去,如同潮水退下后露出的粗糙沙砾。这里的骑楼更加低矮破败,墙面糊满了层层叠叠的、早已泛黄脆化的“专治跌打损伤”和“代办侨汇”的小广告。空气里的煤灰味更重,混杂着附近小作坊飘出的、酸涩的染料气味和河水退潮后留下的、淡淡的泥腥。

最终,他停在了一片被半废弃的河滩前。

这里曾是一条支流的汇入口,如今河道大半被填平,建起了仓库和杂乱的自建房,只残留下一小段淤塞的、水色发黑发臭的河浜,以及一座早已废弃的、桥面坍塌了一半的旧石桥。桥墩是用巨大的青石垒砌,表面覆盖着厚厚的、滑腻的墨绿色苔藓,以及一道道深色的、显示着最高水位线的水渍痕。桥洞下堆满了破烂家什和腐烂的水草垃圾。

荒凉,寂静,只有风吹过废弃电线发出的呜呜声。

就在这时,一阵极其轻微、却又异常清晰的哼唱声,飘了过来。

调子古怪,走音走得厉害,旋律支离破碎,像一首被水泡烂又晒干了的儿歌。歌词含糊不清,只能勉强捕捉到几个重复的音节:

“……叮叮当……填河喽……打桩喽……”

“……石头爷爷……睡不着喽……”

“……水鬼扯脚……咕嘟嘟……”

阿檐循声望去。

在最大的一个桥墩的阴影里,蜷着一个小小人影。那孩子约莫七八岁的模样,却瘦小得像个五六岁的孩子,穿着一件脏得看不出原色、宽大得离谱的旧棉袄,袖子卷了好几道。头发乱蓬蓬地结成了绺,脸上满是污渍,只剩一双眼睛,异常地亮,像两颗被河水冲刷得极干净的黑色鹅卵石。

他正用半截粉笔头,在长满苔藓的桥墩石壁上,专注地画着无数个重复的、歪歪扭扭的漩涡图案,一圈套着一圈,密密麻麻。

阿檐缓缓走近,脚步踩在碎石滩上,发出轻微的咯吱声。

孩子似乎完全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,对靠近的脚步声毫无反应,依旧哼着那走调的、令人隐隐不安的歌谣,画着他的漩涡。

直到阿檐在他面前蹲下,阴影笼罩了他。

孩子才猛地抬起头,那双过份明亮的眼睛里没有丝毫惧怕,只有一种近乎空洞的好奇。他停止了哼唱,歪着头打量着阿檐,脏兮兮的手指还捏着那截粉笔头。

“你画的是什么?”阿檐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和。

孩子眨了眨眼,声音带着一种奇特的、仿佛隔着水波的回响感:“水涡涡。”

“为什么画水涡涡?”

“河里……好多水涡涡……”孩子伸出手指,指向那段散发着臭气的、几乎不流动的黑水河浜,“石头爷爷……翻身……压出来的……”

石头爷爷?翻身?

阿檐心中一动。他想起棺材铺老掌柜的嘟囔,想起盲婆水痕图旁那个古老的“翁”字变体。

他沉默了一下,从劳动布外套那总是装着修书小工具和零碎的内袋里,摸索出一颗用透明玻璃纸包着的、最便宜的那种水果硬糖。橙黄色的,在昏暗光线下像一小块凝固的夕阳。

他递了过去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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