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4章 三个失去的故事(2/2)

“最后一个。荒凉的那个。”

这是最让阿檐感到矛盾的一个。它不像羞耻那样灼热,不像空虚那样死寂,它是一种缓慢的、针尖般的失落。“一位老太太……她常坐的花坛被铲平了,铺了水泥。她捧着一盆仙人掌,不知道以后该去哪坐着晒太阳。”他叙述着那种属于暮年的、安静的剥离感,仿佛某种熟悉的纹理被硬生生从生活里磨平。随着讲述,他鼻尖萦绕的复杂气味里,陡然混入了一缕极其清晰的、呛人的纸张燃烧后的灰烬气味,挥之不去。

盲婆听完,沉默了很长时间,久到煤油灯的灯芯噼啪爆了一下细小的火花。

她缓缓地、极其缓慢地,将她面前那杯早已冷透、颜色浑浊的茶水,用枯瘦的手指蘸了一点。

然后,她俯下身,在积满油垢的矮桌桌面上,用指尖的茶水,画了起来。

水痕在昏暗光线下微微反光。她画的并非地图,而是一条扭曲盘绕的、如同地下根须或干涸河床的复杂线条,其中一处被打上一个粗糙的叉。在线条旁,她又颤巍巍地写下了几个极其古老、笔画复杂的字符,那并非现代汉字,更像是一种符箓或早已失传的古文。

阿檐死死盯着那几个字符,凭借残存的、来自星界的模糊知识,他勉强辨认出其中一个字,似乎是一个“翁”字的某种极其古老的变体,或者发音近似的古称。

水痕很快开始蒸发、消散,图案变得模糊不清。

“找到‘名’,”盲婆的声音变得极其微弱,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,“或者,找到‘根’。不然……‘静下来’……就真的……全都静下来了……”

她的声音越来越低,最后几个字几乎化为叹息。她蜷缩回椅子里,整个人仿佛又缩小了一圈,变得如同一个被抽空的壳,对阿檐不再有任何反应。

交易结束了。

阿檐踉跄着站起身,推开那扇矮门,重新走入午后偏斜的阳光中。城市喧嚣的声浪再次涌来,却让他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隔阂感。他口中咸腥,视野微昏,鼻尖萦绕着纸灰味,指尖还残留着触摸那些“信物”时的冰冷。

但他脑中,牢牢印刻着那幅即将消失的水痕图,以及那个古老的、模糊的字符——“翁”。

盲婆最后那句含糊的警告,在他耳边回荡。

“静下来”……

他抬起头,望向城市远处那些高耸的烟囱和正在建设中的楼房轮廓。它们建立在被遗忘的河流与庙宇之上,抽吸着地脉的记忆,滋长着冰冷的“遗忘”。

而他,一个被放逐的学徒,正握着一个可能的关键,走向这片巨大的、正在逐渐“静下来”的废墟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