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89章 春归听松(1/2)

邺城的春天来得极早。

漳水之畔,柳丝如烟,花影浮动。

这一年的风,却与往年不同——

少了征鼓的铿锵,多了几分宁静的味道。

曹操立在铜雀台上,俯瞰整座邺城。

风吹动他鬓边的白发,眼底的光,沉静而深。

他曾想建一座高台,以望天下。

如今天下在望,反倒心如死水。

荀彧走上台阶,手里提着一个竹匣。

那是从洛阳送来的新茶,名曰“阳羡春芽”。

“丞相。”

他轻声唤。

曹操回头,笑了笑:“令君——不,平慧。你来了。”

荀彧看着他,目光里有一种隐约的预感。

“您昨夜召我入府,是有要事?”

曹操没有答,反而看向远处的山影。

“你可还记得,二十年前我们同游嵩阳?

那时我还只是个兖州刺史,

你说,若天下太平,我们该去何处隐居。”

荀彧点头,声音微低:“我记得。

您说,若有一日能卸下甲胄,

愿回听松阁,师素窈学心法。”

曹操微笑,

“没错。那时你笑我好胜,说我岂有能安于山林之理。

可如今,我只觉……那山中的风,比朝堂清。”

荀彧怔住,茶叶轻轻滑落在掌心。

“丞相,您……要回听松阁?”

曹操缓缓点头,

语气出奇地平静。

“魏国已成,世子在前,诸子成器。

我若不退,天下疑我。

我若退,天下安我。

我这一生,已足够让人惧。

我想,在余生,让人……敬。”

荀彧沉默半晌,才轻轻道:

“您当真舍得?”

曹操看他一眼,笑意中带着几分苍凉。

“舍不得的,是功名。

可我一生求名,

却发现——名,原来也会困人。”

他望向远方,

“我想再见素窈,再听那松涛声。

我想看看,那少年时的心,还在不在。”

荀彧静静地听,指尖轻抚那竹匣。

他忽然笑了:“若丞相真去,

臣愿同往。”

曹操挑眉:“哦?你也想隐?”

荀彧看着他,神情里透出一种疲惫的温和。

“丞相一生为国为民,

我荀彧半生为丞相。

天下既安,

我也想看一看山外的风。”

曹操愣了半晌,

竟轻轻一笑。

“你这文弱书生,

真要我陪你去烧茶煮雪?”

荀彧回以一笑,

“您若仍念当年的山水之约,

便不该食言。”

曹操笑声渐大,

拍了拍他的肩,眼角却隐隐有湿意。

“好!我去,咱们同去!

我让世子理朝,丕儿辅政。

我与令君,归山访素窈。”

几日后,曹操上表天子,自请致仕。

表文不长,仅二百字:

“臣年逾花甲,志在丘壑。

赖陛下圣明,天下粗安。

今愿解朝服,归听松山,

以静观风云,慰平生劳。”

刘协展表时,沉默了很久。

他已不再年轻,

但仍记得当年那个手握青釭剑的男人,

如何斩乱世、定山河。

他低声道:

“若天下有今日,

半是此人之功。”

然而他仍准了。

并亲赐一诏曰:

“魏公定国,功冠古今。

可归听松,养志修真,赐号‘平德侯’。”

邺城尚书台的晨钟未歇,百官已乱作一团。

传令官急奔而入,一纸诏书压在案上,

红印鲜明如血。

「魏公曹操上表请致仕,归听松山养疾。」

寥寥十六字,却似重锤坠入朝堂。

案几震动,笔砚滚落,鸦雀无声。

尚书令荀攸第一个回神,

失声道:“致仕?当真?”

主簿面色苍白,拱手低声:“诏书确凿……昨夜从洛阳传来,陛下允准。”

一时间,议郎、中书、黄门侍郎、侍中——

皆面面相觑。

有人惊惧,有人窃喜。

有人低语:“魏公不在,此国犹能立乎?”

也有人冷笑:“去得好,天下岂可长由一人压着?”

朝堂气氛冷冽。

风从殿门吹入,卷起案上的奏章,

纸声簌簌,仿佛在窃语。

入夜,尚书台灯火未灭。

荀攸独坐,案前散着密密的文牍。

他指尖掠过那道印着“听松山”三字的折封,

心底一阵微凉。

“他真的走了啊……”

他喃喃道。

门外传来轻步声。

世子曹昂披青袍入内,

眉宇沉稳,却掩不住那股隐隐的空落。

“荀令叔。”

荀攸起身行礼:“世子。”

曹昂摆手:“此时无须礼数。”

他走到案前,叹息:“我本以为父亲不过一时之念,

谁知竟真决然至此。”

荀攸沉声道:“丞相——不,魏公——此行,或为自护,亦为天下。

然朝中人心未稳,

若无主心骨,恐起波澜。”

曹昂缓缓点头:“我明白。

但父亲已决意远去,

我唯能——守住这座城。”

灯光映在他眼中,

那眼神极像当年的曹操——

有铁,也有火。

荀攸暗叹一声。

“世子若真能立于心,不乱于外,

魏国自安。”

同一夜,曹丕在自家府中独坐。

案上摊着《论语》,书页未翻。

他只盯着烛火,看它一寸一寸燃成灰。

门帘轻动,是荀彧亲信送来的密札:

【魏公已行,至黎阳。山道平安。】

曹丕手指微颤,

缓缓合上信笺,低声自语:

“父亲走得如此安然……

而朝堂,便要不安了。”

他心里清楚,

自己虽已获父亲重任辅政,

但世人未必信服。

众臣看向他的目光里,

仍带着审视、揣测、乃至怜悯。

“世子仁厚,我谨慎——

他们却以为我野心。”

他苦笑一声,举起酒盏,

“既然如此,那我就……

以冷对乱,以忍对疑。”

他仰头一饮,酒入喉,似刀似火。

泪,却无声滑落。

洛阳宫中,春花已开。

皇帝每日与曹植论诗论文,

这日忽听曹操退隐的消息,

怔了半晌,方低声道:

“子建,你父亲竟真不愿为王。”

曹植垂首,心中百感交集。

“陛下,家父本无意篡汉,但天下人未必信。”

刘协看着他,轻轻叹息:

“我知。

他去山中,天下方得静。而我……也终于能喘一口气。”

曹植抬起头,目光复杂:

“臣父去,非是退——

是想让天下,学会自己运转。”

刘协微微一笑。

“那你呢?你是否也想归山?”

曹植怔住,

忽然一笑。

“若天下有诗,我便留。”

翌日早朝,群臣上殿。

世子曹昂摄政临朝,

坐于中阶。

有老臣哭谏:“魏公功高未竟,岂可弃天下?”

有寒士叩首:“魏公退,是为大贤之举!”

群情喧哗。

曹昂神色不变,只淡淡一句:

“魏公去,是信天下;

我等留,是守天下。

本章未完,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