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25章 圆娘往事(2/2)

曹操的手指轻轻摩挲着袁绍寄来的程府婚宴的鎏金请柬,那精美的请柬仿佛是一件珍贵的宝物。然而,当他的指尖触碰到请柬上那绢面细绣的并蒂莲时,却突然感到一阵刺痛,仿佛那莲花的刺深深地扎进了他的掌心。

这刺痛让曹操的思绪瞬间飘回到了前世。他仿佛又闻到了那股血腥的气息,那是刑场上的味道。他清晰地记得,当阳球被押上囚车时,他的官袍领口绣着的正是这样一朵金线莲花。那莲花在阳光下闪烁着微弱的光芒,却无法掩盖住阳球脸上的绝望和恐惧。

紧接着,曹操的眼前浮现出了前世刑场大雪纷飞的画面。那一天,天地间一片洁白,仿佛整个世界都被雪覆盖。而在那片洁白之中,有一个素衣女子孤独地站在朱雀阙下。她手中拿着一叠纸,默默地将它们点燃。火焰舔舐着纸张,将它们化为灰烬。而在那灰烬之中,飘起的正是这样的簪花小楷,那是女子的笔迹,字迹娟秀而哀伤。

“平思觉得这婚事不妥?”荀彧的声音突然在曹操耳边响起,将他从回忆中拉回现实。荀彧将新焙的茶推过案几,茶香袅袅,却无法驱散曹操心头的阴霾。

“程常侍虽与曹节不睦,终究是宫里老人。阳卫尉得此姻亲,于诛宦大业……”荀彧的话还在继续,但曹操的心思却早已不在这上面。他的目光落在那请柬上的并蒂莲上,心中涌起一股难以言喻的不安。

“平慧可记得永康三年的掖庭走水?”曹操突然截住话头,声音低沉而严肃,仿佛那是一个被尘封已久的秘密。他手中的茶盏在掌心转出冷光,与他的目光一样,让人不寒而栗。

荀彧微微一怔,他当然记得那场火灾,那是一桩轰动京城的悬案。当年程璜为了保住自己的亲侄子,竟然将纵火罪推给了三个无辜的宫婢。那三个可怜的女子在被杖毙前,还口口声声说见到过程府的马车载着火油进宫。

曹操蘸着茶水,在桌上画出了三个圈,代表着那三个冤死的宫婢。他的动作缓慢而凝重,似乎每一笔都蕴含着无尽的愤恨和不甘。

荀彧执壶的手顿了顿,他的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那桩悬案的卷宗至今还压在御史台的暗格里,无人问津。而如今,曹操却突然提起这件事,究竟是何用意呢?

曹操抓起桌上的礼单,对着烛火,那上面的绢帛透出程圆誊写的《贺婚词》,字迹工整得有些反常。曹操冷笑一声:“程公养女十二载,请了七个西席先生。文若不觉得……这乖巧过头了么?”

荀彧的眉头微微一皱,他看着那礼单上的字,心中若有所思。程圆的字确实写得很好,但这种工整到近乎刻板的字体,却让人感觉有些不真实。

就在这时,一阵山风吹来,撞开了半扇窗户。雨丝裹挟着一片枯叶,飘飘悠悠地飞进屋内,粘在了荀彧面前的《急就章》上。

曹操见状,随手拿起镇纸,压住了那片枯叶和书页。他的动作看似随意,却透露出一种果断和决绝。

“本初前日来信,说程府别院新聘的马夫……”曹操顿了顿,然后缓缓说道,“是王甫府上出来的。”

荀彧蓦地起身,他忽然明白曹操的担忧:程璜既能为了自保献祭宫婢,来日局势有变,亦会为求活路舍弃养女、反噬阳球。

荀彧手持狼毫笔,轻蘸墨汁,然后在洁白的素帛上落下一笔,浓重的墨点瞬间在帛上洇开。他沉思片刻,缓缓说道:“应当直言告诉本初兄,程璜既然能舍弃宫婢,那么他日必定也会舍弃阳球。”

说话间,荀彧手腕上的玉镯不小心磕在了砚台的边沿,发出清脆的声响。他稍稍停顿了一下,接着道:“袁氏与程府原本并无旧怨,此时提醒他,正是最好的时机。”

然而,曹操却并未回应荀彧的话,而是用匕首轻轻挑破了窗纸。夜风猛地灌了进来,卷着雨丝如箭般扑灭了桌上的一盏烛火,室内顿时陷入一片昏暗。

曹操凝视着窗外的雨夜,沉默了一会儿,才缓缓说道:“本初上月才将他的远房表妹许给了程璜的义子,你可知道这门婚事是谁牵的线?”

荀彧握着笔的手悬在半空中,一时不知如何回答。他脑海中不禁浮现出袁绍在信中炫耀自己“一石三鸟”之计的情景:以程璜的养女联姻阳球,以自己的嫡妹联姻程府,最后再借阳球之手扳倒曹节。

曹操似乎看透了荀彧的心思,他继续说道:“此时去信,无异于说本初识人不明。而且,他刚刚在太学讲完‘亲亲相隐’的道理,转头就对姻亲产生疑心,你让那些清流学子们会如何看待他呢?”

说完,曹操拿起已经被墨汁玷污的绢帛,毫不犹豫地将其投入火中。火苗迅速吞噬了绢帛,眨眼间便将其烧成了灰烬。

他本已下定决心,此生都不再去触碰那些肮脏、丑恶之事。然而,当他打开袁绍的信件,看到信中的那四个字——“程公高义”时,他的内心却像被重锤狠狠地敲击了一下。

刹那间,他的眼前浮现出了那片猩红的血泊,以及阳球怒睁的双眼。那是他永远无法忘却的一幕,也是他心中的痛。

罢了,曹操深吸一口气,缓缓地蘸墨挥毫。他知道,自己不能再坐视不管,总归不能再看山河再碎一回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