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57章 水军初建(2/2)

荀彧出班,神情如常:“丞相勿忧。江东虽有水军,但终究根基浅薄。孙权年少,未必能久持。若以岁月消磨,则江东自乱。”

程昱却摇头,目光炯炯:“不然。臣观孙仲谋,年虽不及三十,却能用周瑜、鲁肃二人,已显其有识。周瑜精通水战,鲁肃善筹谋画策。若让他们在江上经营数年,必成心腹之患。”

郭嘉轻轻一笑,斜倚案边,举起酒杯抿了一口:“仲谋比其兄更沉稳。若仅凭等待江东自乱,未免太过侥幸。”

曹操望向他,微微眯起眼睛:“奉孝,你意下如何?”

郭嘉放下酒杯,眼神犀利:“北方方定,人心未附。若此时贸然南下,与江东拼死水战,恐一战失利,同时面对内忧外患。”

说到这里,他轻咳一声,仍带笑意:“不若养精蓄锐,先以怀柔为先,使江东自以为安稳。待我大军再收关中、凉州之地,江东必孤,届时,一击而下。”

众人默然。

曹操指尖轻敲案几,心想:“赤壁一战,我至今记忆犹新。那场大败……是我生平之痛。”

曹操抬起头,目光深邃:“此言甚是。”

他转身,望着殿外初升的烈日,语气缓缓,却带着冷冽的坚毅:

“江东暂且容之。待我扫平西凉,收归关中,再图江左。孙仲谋啊……就让他多活几年罢。”

话音落下,堂中无人敢言,只有檐角风铃随风作响。

建安十四年三月,襄阳连雨三日。城西的漳水涨得发黄,拍着堤岸的青石。府衙内,烛烟与潮气搅在一起,书卷边角都卷了。

刘表披着素灰色鹤氅,坐在高案后。青铜温炉里桂皮微熏,袅袅而上。他的手习惯性地去摸无名指上的玉扳指,摸了两下,才想起那枚旧物早在去年掉了。

探子从长江口夜走昼行,浑身湿透,跪在席前呈上竹牍:“启禀荆州牧——江东孙仲谋大兴水军,石头城下新置船厂,昼夜不息。今春已成战舰二百余艘。周瑜、鲁肃分掌造船与粮道,程普练士卒。江上演武,鼓声闻三十里。”

刘表的目光落在“二百余艘”几个字上,停了很久。他缓缓吐气,嗓音有些哑:“仲谋……那尚是个孩子。”

侍立的主簿忙低声应和:“主公所言极是,少年轻狂,未可久守。”

刘表摆手,示意传众臣入。内侍应声,往外一唤,不多时堂上列坐:蔡瑁、张允、蒯越、蒯良、黄祖先后到来,衣襟都带着雨气。

“江东起舰,”刘表开口,语速不紧不慢,“诸君以为如何?”

蔡瑁最先拱手,抬眼时眼底是一丝轻蔑:“孙策死后,江东必乱。今孙权少年,虚张声势耳。以臣观之,不过欲以船噪惑人心。荆州自守襄、樊,控扼汉水,何足虑?”

黄祖满脸风霜,胡须被雨打得服帖,冷哼一声:“孙氏小儿,不过是继其兄余威。当年其父孙坚死于我军阵前,江东人至今畏我黄某之名。若敢上溯,必令其有来无回!”

坐在下首的蒯越没有急着发言,他拿袖角轻擦竹牍,淡淡开口:“黄将军之勇,荆州人皆知。只是江上之战,勇不敌术。孙权倚周瑜、鲁肃二人,此二人非寻常武夫。周瑜善舟师,鲁肃长远略。‘二百余艘’四字,莫视为虚。”

蔡瑁皱眉:“蒯公未免长他人志气。”

蒯越拈着胡须,语气不急不缓:“荆州东屏在江夏、夏口。江夏黄将军驻兵已久,却也老成;夏口军资多年无新。江东若真要试刃,不会先取襄阳与樊城——那是陆军之局。它会先掠江夏、寻阳,试我们水兵的虚实。”

张允侧过身,压低了声音:“主公,江面上的‘水客’(水上走舸的民船世家)近来私下议论,说江东出高价招募造船匠与舵手,荆州已有数十人夜渡投奔。若再不管束,恐军机外泄。”

刘表眉心微蹙。他并不喜欢“立断”的感觉,他惯常的,是把问题放在心里,像泡一盏茶,让它慢慢出味。他抬手示意近侍添茶,盏沿氤氲出一圈潮热的白气。

“蒯公之意?”

蒯越道:“一,厚抚江面水客,籍其户,重其役,禁其越境私行;二,整修夏口、江夏两处船坞,择匠修舰,不必多,需精;三,罢一二贪浊市舶吏,堵漏节用;四,遣使致书江东,表唁孙策,贺孙权受命,言‘邻壤同风’,示以和意。”

蔡瑁冷笑:“遣使?示弱耳。”

蒯良在旁补了一句:“示弱非真弱,示好亦非真好。主公须两边都给一个面子:对朝廷陈言‘荆州愿与江东共守江汉’,对许都则报‘孙氏恃江为固,荆州自守’。两边皆安,荆州便有喘息之地。”

黄祖不耐:“成日里文字文章,哪有一刀来得利落?主公若命我出兵江夏,今秋便可沿江击之,叫那小儿知荆州利害!”

话一落,堂上空气微滞。刘表抬眼看了黄祖一眼,那目光里有感念,也有迟疑——黄祖是老功臣了,可江上杀伐之后,江夏民怨不绝,他心里明白。

他咳了两声,才道:“老将军之勇,本牧素所倚重。但江夏连年征戍,乡县困敝。江东既造船,今岁必不轻出。若我先动,险为人算。且——”

他顿了顿,指腹在案几轻叩,声音更低:“洛阳那边,丞相未动。若我先动,曹公将以为我与江东通气,借此南兵。此非荆州之福。”

殿上寂然。雨点更密,打在廊下檐角的铜铃上,叮叮作响。

蔡瑁趁势俯身:“主公所虑甚当。臣请领水师,与张将军各整治一营于夏口,不出境,不扰民,专为巡江侦缉。若江东船至,则合击之;若其不至,则以静制动。此策两全。”

张允忙道:“臣愿同往。”

蒯越又补一句:“还须一事——整顿粮道。江东鲁肃善筹饷,若我军仓空虚,江面再稳也稳不住。荆南谷稼今年虽好,然赋役不均,征调稍重,民心已苦。主公宜下明诏,‘水次丁役减半,商舶税三成减一’,以募人心。”

刘表点头,眼中终于有了些决断的光:“可。”

他转向黄祖,语气放缓了:“老将军,江夏重地,仍望你暂时按兵,以练代战。添甲、修船,我尽给数;但今春夏不得轻启边兵。若江东有偷渡之寇,杀无赦。”

黄祖闷声应下,眉间仍不平,却知这是主公的意思。

散坐时已近夜深。众人各自退下,刘表撑着案几,缓缓站起。雨终于小了,帘外一线月光从云缝里漏下来,银白得很。

他独自绕过屏风,走进后园,芭蕉叶滴着水,石阶也滑。他停在一株老松前,伸手去扶树皮,掌心是粗糙的硬。

年纪大了,他想。他曾经也是少年,胸中也有不平之气。如今坐在荆州牧的位子上,日日担心的是粮仓、户籍、税簿、豪右、舵手——以及两个方向吹来的风:北面洛阳,东面吴郡。

“孙仲谋……”他低声念着这个名字,像在试探舌尖上的味道,“此子恐怕不似其兄张狂,却更难对付。”

他又想起曹操。那个男人,像一柄鞘里的刀,永远看不清出鞘的速度。

他忽然有些疲惫,回身时,蒯良已在廊下躬身候着,递上一柄油纸伞:“夜凉,主公小心风寒。”

刘表接过伞,微微一笑,声音恢复了白日里的平稳:“明日,用你的文书——致书江东,言唁且贺。再写一封给曹操,陈荆州安民之策,言江东未犯,荆州不动。”

蒯良躬身:“谨遵命。”

刘表伫立雨中,伞面弹落星星点点的水珠。他知道自己不像孙策那样一刀断事,也不像曹操那样雷霆万钧。荆州是水田、是河网、是移民与商旅,是一锅慢火的粥,不能猛翻,得耐心熬。

他对着夜色低低道:“只盼这一锅粥,不要被东西两面的风,一下吹翻。”

雨住了,城墙上的更鼓传来,沉稳而远,叩在他心里,一声一声,像把这个春天敲进史册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