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16章 玉阶血(2/2)
当他经过曹嵩身侧时,他听到了老臣几不可闻的低语:“孟德在云台山……很好。”这句话如同一道闪电,划破了袁绍心中的阴霾。
转天,袁绍身着一袭玄端礼服,腰间佩着青色的绶带,脚下踏着一双皂靴,缓缓地走过殿前尚未清扫干净的霜花。每一步都显得庄重而沉稳,仿佛他肩负着整个天下的重量。
当他走到属于三百石官员的末席时,跪坐下来,目光落在面前的髹漆案几上。案几上有一道新的裂痕,那是昨日太仆张温在此处撞阶时留下的。袁绍凝视着那道裂痕,心中涌起一股复杂的情绪。
他知道,自己不能放弃。这么多人都还在坚持,他又怎么能轻易言败呢?袁绍深吸一口气,紧紧握住藏在袖中的竹简,缓缓站起身来。
就在这时,张让那拖长的尾音突然响起:“有本奏来——”这声音如同惊雷一般,惊得梁间的燕子纷纷飞起。
袁绍闻声,手中的玉笏撞击声清脆而响亮,从九卿席次一路响到殿尾。这声音在空旷的大殿中回荡,吸引了所有人的注意。
他的目光与叔父袁隗交汇,只见袁隗的眉头在进贤冠下骤然紧皱,似乎对他的举动感到担忧。而光禄勋刘宽的手指则在凭几上急促地叩了两下,仿佛在提醒他要谨慎行事。
然而,袁绍并没有丝毫退缩之意。他挺直身躯,高声说道:“臣议郎袁绍,昧死以陈!”他的声音如同洪钟一般,在十二扇朱雀屏风上撞出回声,连执戟郎官都不禁拇指按上戟枝,被他的气势所震慑。
赵忠正在给汉灵帝剥西域葡萄,听到袁绍的声音,他的手猛地一顿,葡萄汁顺着鎏金护甲滴落,溅在龙纹袍角上。
袁绍缓缓地展开手中的竹简,他的余光不经意间瞥见了北地太守皇甫嵩。只见皇甫嵩突然挺直了他原本有些佝偻的脊背,仿佛全身的力量都集中到了这一刻。这个细微的动作,让袁绍心中一动,他似乎从皇甫嵩的身上汲取到了一些勇气。
袁绍深吸一口气,定了定神,然后继续说道:“永康元年,已故的大将军窦武和太傅陈蕃,他们怀着伊尹、霍光那样的忠诚,却遭受了灭族的大祸。如今,宦官们当道……”
“袁议郎,你可要慎言啊!”张让突然尖声打断了袁绍的话,他手中的麈尾猛地一挥,扫过了御案前的博山炉。炉中的青烟被这一挥之力扰动,瞬间扭曲成了一张张牙舞爪的鬼面,看上去颇为狰狞。
张让的声音在大殿中回荡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惶恐和恼怒。他瞪大眼睛,死死地盯着袁绍,似乎想要用自己的目光将他吞噬。
然而,袁绍并没有被张让的气势所吓倒。
就在这时,一直斜倚在七宝珊瑚榻上的汉灵帝终于发话了。这位二十四岁的天子看上去有些慵懒,他的指尖还粘着些许葡萄皮,仿佛对眼前的紧张气氛毫不在意。
“让父,且听他说完吧。”汉灵帝漫不经心地说道,他的语气就像是在观赏平乐馆的百戏一般,透着一种事不关己的淡漠。
“是。”张让恭敬地低头,但是在皇上看不到的角度他狠狠地刮了袁绍一眼。
袁绍紧紧地握着竹简,指甲甚至都掐进了掌心,但他的声音依然坚定:今阉竖盈朝,三署郎官半出常侍门下。臣查永康至今十二载,举孝廉者六百人,四百七十人纳贿得位!
还未等到张让等人反驳,他忽然转向太尉曹嵩,敢问曹公,去岁西园新铸的四百副甲胄,为何在雒阳库簿不载踪迹?
曹嵩手中的笏板突然“当啷”一声掉落,清脆的声响在寂静的大殿中回荡。这突如其来的变故让所有人都惊愕不已,尤其是曹嵩本人,他竟然完全没有反应过来去捡起那掉落的笏板,只是如同被施了定身咒一般,直勾勾地盯着御阶前的蟠螭纹地砖。
袁绍自然知道曹嵩在看什么,他的目光也随之落在那块地砖上。那里,有一道明显的凹痕,那是去年大司农刘嚣撞柱时留下的痕迹。当时,刘嚣因对朝政不满,在朝堂之上以死谏言,最终撞柱身亡,而那道凹痕便是他用生命留下的印记。
“放肆!”赵忠的怒吼声打破了殿内的死寂,他的护甲在愤怒中划过御案,发出刺耳的声音,同时在御案上留下了三道深深的金漆刮痕。赵忠怒目圆睁,对着袁绍吼道:“陛下,老奴愿剖腹以证清白!”
然而,汉灵帝却似乎对这一切都无动于衷,他只是打了个大大的哈欠,仿佛这朝堂上的纷争与他毫无关系。随着他的动作,颈间的金锁发出一阵清脆的响声,宛如碎玉落地。
“够了。”汉灵帝终于开口,他的声音中透露出一丝倦意,“袁议郎说了这么多,莫不是想让朕给窦武修祠堂?”
他的话音落下,殿内顿时陷入了一片死寂,没有人敢接话。袁绍看着汉灵帝,心中涌起一股无奈。他知道,自己的一番言辞并没有打动这位皇帝,而接下来,恐怕等待他的将是一场暴风雨。
就在这时,袁绍瞥见司徒崔烈在摇头,那是他少年时的剑术老师。崔烈的摇头似乎在暗示他不要再继续说下去了,然而袁绍却无法停下,他觉得自己有责任将真相说出来。
突然,太常杨赐发出一阵剧烈的咳嗽,那咳嗽声在寂静的大殿中显得格外刺耳。他的身体因为咳嗽而剧烈颤抖着,最终咳出的血沫溅在了面前的地板上,形成了一滩触目惊心的血迹。
臣请复窦武名誉,彻查党锢案,另置清议郎监察选官。袁绍重重叩首,额头触及地砖时闻到淡淡的血腥味。他忽然想起曹操的话:你闻到崇德殿的龙涎香了吗?那里面掺着三公的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