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42章 涿县刘备(2/2)
被围的少年,正是刘备。他微微垂着眼帘,浓密的睫毛遮住了眸中情绪,脸上看不出丝毫喜怒,声音低沉却清晰地响起:“此马我已与马商议定价格,钱货两讫。诸位若想要,可向马商再购。”
“放屁!老子看上的就是老子的!”锦衣少年伸手就要去夺缰绳。
就在其手即将触及的瞬间,刘备看似随意地侧身一步,手腕微抬,竟巧妙地将对方的手格开,动作迅捷而精准,显示出并非文弱书生。他依旧面无表情:“张兄,集市有集市的规矩。强买强卖,非豪杰所为。”
“规矩?老子就是规矩!”锦衣少年恼羞成怒,挥手招呼同伴,“给我教训教训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破落户!”
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后退,有叹息的,有不忍的,却无人敢上前。眼看一场殴斗就要爆发。
“住手!”一声断喝如惊雷炸响。只见一个身材更为高大健硕、约莫二十出头的青年排众而出。他身着边地常见的劲装,腰挎环首刀,眉宇间带着一股边塞男儿特有的剽悍英气,正是辽西公孙瓒。他大步流星走到场中,虎目一扫,那几个闹事的少年顿时气焰矮了半截。
“伯珪兄!”刘备见到公孙瓒,沉静的脸上终于露出一丝真诚的笑意,抱拳行礼。
公孙瓒拍了拍刘备的肩膀,随即冷冷盯着那几个少年:“张老三,又是你?在涿县地界,欺辱我公孙瓒的兄弟,谁给你的胆子?”他声音不高,却带着一股战场上淬炼出的杀气。
那姓张的少年脸色发白,支吾道:“公孙……公孙大哥,误会,都是误会……”说罢,带着同伴灰溜溜地钻入人群跑了。
人群散去,公孙瓒看着刘备,摇头道:“玄德,你这性子也太好了些。这等泼皮,就该狠狠教训!”
刘备淡淡一笑,拍了拍刚才被推搡过的衣襟:“些许小事,何必动气。伯珪兄今日怎么有空来集市?”
“刚从卢师处出来,路过。”公孙瓒说着,看向刘备身边那匹确实神骏的枣红马,眼中也闪过一丝赞赏,“好马!玄德眼光不错。不过……”他话锋一转,带着兄长般的关切,“听说刘世叔又资助你了?你婶娘那边……”
刘备眼神微微一黯,随即恢复平静:“叔父厚恩,备铭记于心。婶娘之言……也是人之常情。” 他并未多言,但那份隐忍与自尊,公孙瓒看在眼里,心中对这位同门师弟更是多了几分看重和怜惜。
卢植学堂外。
几日前,年方十五的刘备,在母亲的支持下,带着简单的行囊,拜别了织席贩履的寡母,踏入了同郡大儒、前九江太守卢植的学堂。在这里,他遇到了同宗兄弟刘德然,以及来自辽西、性格豪迈的公孙瓒。
学堂内,书声琅琅。卢植学问精深,讲授经义滔滔不绝。刘德然听得认真,不时点头。公孙瓒则有些坐不住,腰杆挺得笔直,眼神却时不时飘向窗外,显然对纯粹的经学兴趣不大。
而刘备……他端坐案前,姿态无可挑剔,目光也落在书简上。但若仔细观察,会发现他眼神的焦距并未完全凝聚在文字上,仿佛思绪已飘向远方。
对于经史子集,他实在不太感兴趣。他更向往的是策马奔腾的自由,是丝竹管弦的韵律,是能衬得起他这副异相的美衣华服。但为了母亲的期望,为了不辜负叔父刘元起的资助,他必须坐在这里。
涿县城郊,野地。
下学后,才是刘备真正感到自在的时光。他翻身上马,那匹枣红马仿佛与他心意相通,长嘶一声,撒开四蹄,如一团火焰般在旷野上飞驰!风声在耳边呼啸,少年压抑的心绪仿佛也随之飞扬。他喜欢这种掌控速度与力量的感觉。
有时,他会拿出随身携带的一管竹笛,寻一处安静的河畔,吹奏几曲。笛声悠扬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苍凉,引得附近劳作的农人侧耳倾听。
他身上的衣服,虽非绫罗绸缎,但浆洗得干干净净,裁剪得体,总能显出几分不凡的气度。这得益于刘元起的资助和他自己那份不因贫寒而折损的自尊。
涿县街头,酒肆旁。
刘备话不多,但待人接物,谦和有礼,尤其对地位不如自己的人,毫无骄矜之色,这让他赢得了许多市井之徒、游侠少年的好感。他身边渐渐聚拢起一些年龄相仿的少年郎。他们敬佩刘备那奇特的相貌,更折服于他沉静外表下隐含的力量和在公孙瓒等豪杰面前的分量。
当街坊间有纷争,或是有地痞欺人时,这些少年常会不自觉地看向刘备。而刘备往往只需平静地走上前去,寥寥数语,或是一个眼神,便能平息事端,亦或让寻衅者知难而退。
“玄德兄!” “玄德大哥!” 这样的称呼在涿县的街头巷尾悄然响起。一种无形的、属于少年人的领袖魅力,正在这个沉默寡言的织席贩履之子身上悄然凝聚。
一日,涿郡最大的马市。
来自中山郡的大商贾张世平、苏双,带着庞大的马队抵达涿郡。他们资财累千金,常年奔走于北地贩马,见多识广,眼光毒辣。马市喧嚣,各色人等穿梭其间。张世平的目光扫过人群,最终停留在不远处一个少年身上。
那少年正是刘备。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围着马匹评头论足,而是在帮一个年老的马夫修理损坏的车辕。他动作麻利,神情专注,毫无世家子弟的架子。当车辕修好,老马夫感激涕零时,刘备只是温和地笑了笑,拍了拍手上的灰尘,转身欲走。
就在他转身的刹那,夕阳的金辉正好落在他身上:那过膝的双臂,那硕大可见其耳的侧影,那沉静如渊、不卑不亢的气质,在喧闹的马市中显得如此与众不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