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35章 断尾求生（2/2）
铁剑的剑身因为巨大的力量而剧烈震颤，发出嗡嗡的哀鸣，仿佛在诉说着主人内心那无法言说的惊涛骇浪。曹操保持着这刺入地面的姿势，身体如同被冻结的冰雕一般僵硬，只有他那双深邃如寒潭的眼眸，猛地转向那名执事弟子！
那眼神中，没有丝毫的迷茫和错愕，只有一种……一种仿佛早已预料到结局、却又被这结局的残酷无情再度撕裂的、深不见底的痛苦和冰寒！那不是听到噩耗的震惊，而是确认了最坏预想的绝望！
荀彧的剑势也骤然凝滞。他敏锐地捕捉到了曹操那绝非寻常的反应——那不是意外，更像是……确认！他心中瞬间闪过数月前，曹操曾郑重其事地让信使转交给袁绍的那封信！信中特别提醒袁绍，不可相信程璜……荀彧的心猛地一沉！
“说！”曹操的声音低沉得可怕，如同闷雷在喉间滚动。他缓缓拔出了深陷石中的铁剑，剑尖带起几粒碎石，动作带着一种压抑到极致的沉重。
执事弟子被曹操那可怕的眼神和气势所慑，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：“刚……刚收到的密报！司徒刘合、永乐少府陈球、卫尉阳球、尚书刘纳四位大人……被陛下以‘勾结藩王，图谋不轨’之大逆罪名，褫夺官职，锁拿下廷尉诏狱！是……是大长秋曹节亲自弹劾！据说……据说是因为卫尉阳公欲在初八永巷长春宫宴上，以‘火宴’之名……血……血祭十常侍！事机败露，被其妾室之父程璜……告发了！阳公那枚沾血的旧司隶印，也被当作铁证呈给了陛下！陛下震怒，已命王甫会同廷尉、司隶严审……不论手段，务求口供！”
“程璜……”曹操从牙缝里挤出这两个字，握着剑柄的手指因为过度用力而骨节爆响，发出咯咯的声响。他闭上了眼睛，胸膛剧烈起伏，仿佛在强行压制着体内即将喷发的火山！一股浓烈到化不开的、混杂着无尽悔恨、滔天愤怒和冰冷杀意的气息，不受控制地从他周身弥漫开来，让周围的空气都仿佛凝固、降温！
他提醒过袁绍！他特意写信提醒过袁绍要小心程璜！他以为，以袁绍的世家根基和袁忠的能力，至少能看住程璜这条毒蛇，让阳球不至于败得如此彻底、如此屈辱！他以为……他以为自己重生归来，凭借先知先觉，至少能改变一些关键节点……
然而，历史那沉重的车轮，依旧带着碾压一切的无情，轰隆隆地沿着既定的轨迹，将阳球、刘合、陈球、刘纳这些忠直之士，再次无情地碾碎！程璜，这个在史书上留下卑劣一笔的名字，最终还是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！而阳球……竟是在酒后，以如此愚蠢的方式，亲手将刀柄递给了敌人！
“阳方正……糊涂！糊涂啊！”曹操猛地睁开眼，眼中已是赤红一片，那里面燃烧的不是泪，是血！是刻骨的恨意！他仿佛又看到了前世阳球在狱中受尽酷刑、最终被处决的惨状！那不甘的眼神，那未竟的壮志！
“平思！”荀彧快步上前，他的脸色也异常苍白，眼中充满了震惊和痛惜，但更多的是一种沉痛的明悟。他清晰地看到了曹操眼中那绝非第一次听闻此事的痛苦，联想到那封信，一个惊人的念头在他脑海中闪过——平思，似乎……早已预见了这一切？他紧紧抓住曹操持剑的手臂，那手臂坚硬如铁，肌肉虬结，正因极致的愤怒而微微颤抖。
“平思……节哀！”荀彧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，“阳公……刘公……陈公……皆国之柱石，竟遭此构陷毒手……阉党之毒，竟至于斯！”他深吸一口气，强压着悲愤，目光如炬地盯着曹操，“你……你数月前写给本初的那封信……是否……是否就与此有关？你提醒他小心程璜……你……你早就料到会有今日？！”
曹操猛地一震，赤红的双眼对上荀彧那仿佛能洞察一切的眼神。重生者的秘密，是他最大的禁忌。然而此刻，在荀彧这洞悉的目光下，在阳球等人鲜血淋漓的结局面前，这秘密仿佛被撕开了一道口子。
他没有承认，也没有否认。只是用一种沙哑、疲惫、却又蕴含着无尽冰寒与力量的声音说道：“我提醒过……我提醒过本初！程璜此人，首鼠两端，唯利是图，依附阉宦，其心可诛！阳公性情刚烈，身边有此毒蛇而不自知，焉能不败？！” 他的语气中充满了对袁绍未能足够重视的痛心，也巧妙地将“预见”解释为对人性的洞察和对局势的判断。
他猛地挣脱荀彧的手，转身面向山下洛阳的方向。暮色四合，将连绵的群山染成一片沉重的暗紫色，如同凝固的血块。逍遥派的宁静祥和，此刻在他眼中，成了隔绝血火炼狱的、冰冷而讽刺的背景。
“不论手段，务求口供……”曹操重复着执事弟子的话，嘴角勾起一抹比寒冰更冷的弧度，眼中是重活一世者才能拥有的、看透地狱的森然，“曹节……张让……赵忠……”他一个一个念出那些注定要刻在他复仇名单最顶端的名字，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地狱里淬炼出来的诅咒，“好！好得很！”
他手中的铁剑，仿佛感受到了主人那焚天煮海的恨意，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。
“平慧，”曹操的声音低沉下去，却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，“看到了吗？这便是朝堂！这便是洛阳！忠直者身死族灭，弄权者逍遥快活！这污浊的世道，这吃人的朝堂……唯有血与火，方能涤荡！唯有绝对的力量，方能终结这永无止境的轮回！”
他不再看荀彧，目光穿透暮霭，死死锁定那遥远帝都的方向，仿佛要将那座即将被忠臣之血染红的城池看穿。
“阳公的血，不会白流！”曹操的声音如同誓言，在暮色笼罩的山巅回荡，带着一种玉石俱焚的决绝，“今日之仇，他日……必以阉竖之血，百倍偿之！”
荀彧站在曹操身后，看着他那仿佛背负着整个时代黑暗与血仇的挺拔背影，听着那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誓言，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，却又被一种悲壮的火焰点燃。他明白了曹操眼中那深沉的痛苦与愤怒从何而来，那绝非仅仅是对阳球等人的痛惜，更像是一种……对命运徒劳抗争后的、刻骨铭心的恨意。
荀彧缓缓握紧了手中的剑，清雅的脸上，第一次浮现出与这世外仙境格格不入的、冰冷而坚定的杀伐之气。逍遥派的晨钟暮鼓，再也无法洗涤这弥漫心间的血腥与恨意。复仇的种子，已在最意想不到的净土，悄然种下，只待破土焚天的那一刻。
夜幕彻底降临，将曹操和荀彧的身影融入浓重的黑暗。只有他们手中那柄沉默的铁剑，在微弱的星光下，偶尔反射出一丝冰冷、决绝、足以撕裂整个时代的寒光。